撰文:鄭天儀 攝影:余日一@The Culturist (部分圖片由被訪者提供)

「那衣服像是主角們自己的一部分,而不只是戲服,他們不會穿了那衣服像人偶一樣,我想表現宮廷的氣息和他們的生活常態,不想這個宮廷太形式化。」──《皓鑭傳》、《延禧攻略》服裝造型師宋曉濤

「來來往往的女子,或沉魚落雁,或閉月羞花,各有各的特色,各有各的妙處。擱在哪兒都是名花一朵,如今聚在一處,便個個爭奇鬥豔,誰叫滿園春色,賞花人卻只有一個──當今聖上。」

去年夏天熱爆兩岸三地的宮廷劇《延禧攻略》(下簡稱《延》),影視小說第一章就如此描繪深宮的繁花亂綻。不到半年,監製于正領軍幕前、幕後原班人馬又再打造了紅劇《皓鑭傳》,縱使京城點名批評宮鬥劇隨即引來電視台禁播,但網絡仍熱熾,皓鑭熱潮也席捲香港。《延》香港人熟悉的是演「嫻妃」的佘詩曼,其實《延》和《皓鑭傳》,幕後功臣之一的服裝造型宋曉濤(Doris)也是香港人。且聽她娓娓道來如何把上千年東方文化精華躍然於戲服,她又是如何由TVB的服裝設計師,「升呢」為內地、尤其是金牌監製于正御用的古裝造型達人。

宋曉濤
內地神劇《皓鑭傳》和《延禧攻略》的服裝指導,原來是港人宋曉濤,鮮有回港的她接受專訪時談到年代相距二千年的兩劇,如何做到有厚重歷史感之餘又不失真實的生活氣息。

印象最深,宋曉濤把漢化後滿人傳統的「一耳三鉗」風俗,重新展現於《延》劇,成功引發戲劇的新美術觀念。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又以「衣冠文物禮儀之邦」。在于正口中「作為集東方美學、傳統文化於一體的劇集」,《延》、《皓》在服裝和場景設計上尤為費盡心思。

「《延》從翻劇本到開鏡,其實我們只有兩、三個月準備,消化劇本已花了很長時間,很多戲服是邊拍邊趕出來的,一路做到殺青沒停過,其中乾隆皇帝某件衫我們就做了五個月。」談到《延》的工作點滴,宋曉濤面露青筋,像在匯報一項「不可能的任務」。她率領不到80人的造型團隊,最後趕製了約二千套戲服,「連同我與助手共六人,畫花稿(繪畫繡花圖案)的有八人;手推繡六人;手繡三人;師傅24人,跟場的服裝助理約廿人,不足80人打造約2000套服裝,一件衣服動輒要十個人去繡去趕工。」《皓鑭傳》更厲害,因為劇情涉及戰國時代多國,八個月美指搭建了近五萬平方米、400個場景,她和團隊至少創作了至少三千套戲服。

宋曉濤看完劇本,了解完劇情同每個角色的性格同發展之後,就開始畫「造型設計圖」,繼而開始採購所需的布料,以及繡花的圖案等。(被訪者提供)

命中注定 臨危授命的機遇

「實際數量不記得了,《皓鑭傳》我也只看了半集,實在沒有時間看戲了。」已長期定居中國最大的影視拍攝基地浙江横店的宋曉濤嘆口氣說。《延》如此大製作絕不能倉促,但原來本身的造型師出了狀況,宋曉濤是臨危授命接手,難怪任務是「不可能」再添「不可能」,她卻眠乾睡濕KO重任,贏得掌聲和《皓鑭傳》套拍的另一次黃金機會。

《延》的時代背景是清乾隆,二百多年的史料尚能找到手;《皓》一劇卻以戰國晚期為背景,距今已二千多年。故事圍繞秦趙兩國鬥爭而展開,吳謹言演出的主角皓鑭,是千古一帝秦始皇母親趙姬的原型,為符合時代的畫風,也必須下一番死功夫。

《皓鑭傳》故事發生在戰國秦趙爭鋒的時期,李皓鑭的歷史原型為秦始皇的媽媽趙姬,距今二千多年,設計服飾時必須懶以想像力。

「基本上沒有什麼實質的參考,都是從出土的石俑、紋樣來推斷當時的一個生活狀態,有想像的成分更好。」談《皓》與《延》的挑戰,今年正式「入五」的宋曉濤說。背景差異註定細節也千差萬別,久遠的時代更具粗獷而豪放的氣息,乾隆的精緻,要對比戰國時期的質感。根據國家的不同在服裝設計上進行了區分。例如趙國取襦、裙、袴為主,顏色以白來襯托紅、藍、金,華麗雍容又帶了點瀟灑隨意;秦人祖先是遊牧民族,則取深衣的服制加革代,線條粗獷略顯拘謹。

莫蘭迪 Vs 冷枚

「因為我想表現非常多的質感,我用了很多像絲麻、或者一些組織的布料來做戲服,並加上很強的層次和繡花來突顯它的質感。那些繡花基本上我們都用很多包繩之類的,令布料多一層手工,營造肌理再造的感覺。」宋曉濤說,和《延》的淡灰tone色系不同,《皓》以深紅、幽黑、金色、白色為整體風格,輔以鳥獸紋、玉器、青銅等元素,更彰顯出幾分歷史的厚重感。「牽涉到六國的部分不算多,秦國部分的造型我個人很喜歡。」宋曉濤補充說。

《皓》戲服按史料再加創作力量同幻想,但《延》的服裝造型宋曉濤花了很多時間作資料搜集,務求還原歷史。有所謂美學分析人直指《延》是套用意大利著名畫家Giorgio Morand的「莫蘭迪色系」,宋曉濤卻回應是美麗的誤會,並披露,她的設計概念乃源於清朝宮廷畫家冷枚畫作。

《皓鑭傳》在服裝造型設計上,對不同國家不同身份的角色做了明顯區分。趙國多以白色的服飾為主,突顯趙人的浪漫溫婉。

「冷枚為清朝三個君主畫宮廷畫,包括康熙、雍正和乾隆。乾隆非常的喜歡他,我便覺得:皇帝是喜歡這種感覺,代表周圍的人為了迎合他,也都喜歡這樣的感覺,所以《延》的造型感覺都是來自冷枚的畫。」

宋曉濤甚至將整個場景做了「降調」處理,令《延》在一貫宮廷金雕玉砌中來一場破格。「比如說原本宮裡的配色都是粉綠、翠綠色配大紅色,我會選擇墨綠色搭配酒紅色,營造當時特定時代的一種陳舊感,我把所有光澤的東西拿茶水清洗掉,它就自然會有一種年代感,為了突顯袁春望和魏瓔珞那種蕭瑟感。」

用茶水洗出時代蕭瑟感

宋曉濤慢慢回帶,最初她先瞭解那時代的背景及人物性格,例如知道節儉的富察皇后會戴通草絨花,就重塑了快將失傳的絨花工藝,並真真正正留意非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工藝。「點翠、羅、緙絲、絨花、燒藍都是當時最盛行的東西,我想原汁原味呈現出來。」

單是絨花的製作工序便非常繁複,迄今仍無法以機器取代,務必全人手製作,先以生絲煮熟之後將其梳順,再燒銅絲並將之夾於生絲上面,.剪出來之後扭在一起,再用鉗將想做的花之形態一片一片做出來,再去染色,整個設計都是找南京絨花傳人造型按故宮藏品來臨摹重造、每個工序有根有據。「我也用了小孩做手工藝的絨條來造,自己染色,再在千幾朵花中選上適合的。」

《延》百美千嬌中,蘊藏不少失傳工藝,例如衣服領口的雲肩、人手立體繡花、緙絲,「綾羅綢緞其實是四種不同質料,羅是要用人手織才夠高貴;緙絲自宋元以來是皇家御用織物之一,常用於織造帝后服飾,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盛名;雲肩是漢人特色,只是滿洲人入關之後受影響,所以我設計了滿漢合璧的雲肩。」單是富察皇后身上一套幻彩羅服便考盡功夫,宋曉濤邀請了吳羅織造大師李海龍來打造,「一天只織到大概五厘米的羅,你可以想像重現歷史有多困難。」京繡中最出色的是「平金打籽」繡,在顏色的漸變上有些厚重,但由於時間的關係,宋曉濤用手推繡代替手繡,手推繡是採用專供縫紉、刺繡的機器,配合靈活的手部操作進行推繡。

《延禧攻略》瓔珞其中一件常服,宋曉濤花了很多工夫找到六塊60cm長的緙絲,剪開再縫在衣服上。她憶述:「師傅做呢件衫想殺咗我。」

對於整個過程,她感觸良多。「我一路創作戲服時找了無數資料,發覺很多很好很經典的手作與工藝,在時代巨流中不經不覺已遺失了,追憶無從。」

戲劇舞台作為創作畫布,宋曉濤做了一次抽象的實驗,以顏色呈現劇中人性格,甚至每一個角色都有其專屬的顏色。「魏纓絡是一個愛恨分明的決絕女性,她的服裝是一種很幹練的感覺,靈感也是來自戲曲服裝的感覺,所以我覺得比較冷的色調和簡單最適合她,謝絕少女粉色,讓她站著時氣場比皇后還要厲害。」至於温婉的富祭皇后,宋曉濤認為她是「温馴至沒有侵略性」,故賜她溫暖而低調的淡色調,配合導演的拍攝角度與陳設配搭,型造一位淡雅有致的皇后。

佘詩曼飾演的嫻妃最初是屬於綠色的,「嫻妃我想表達她是拘謹、自我控制的一個人,著衫和坐姿都不容放鬆。」反之,高貴妃服裝色彩最明亮、奢華,更加入了她昆曲背景的情意結;爾晴婚後黑配紅,帶點奸詐鬼魅。

宋曉濤給予群芳華衣麗裳、帝皇豪傑倜儻造型,本尊卻不施脂粉,T裇牛仔外套襯形格短靴,隨意盤個小丸子髻,說話豪爽。這位在香港長大的上海姑娘,自少用媽媽做衫剩下來的布碎為洋娃娃做衫,培養了「時裝」基礎。在澳洲KVB College時裝設計系畢業後,曾短暫加入香港本地設計師的品牌做助理設計師,1992年轉投TVB,一做十年,首齣參與戲服創作的劇集是經典的《大時代》,學習如何「透過戲服呈現一個立體的人」,包括丁蟹及慳妹。其後她主要參與綜藝節目,包括一年一度的港姐競選,第一套操刀的古裝劇是1999年的《人龍傳說》,還有2014年《神鵰俠侶》為陳妍希飾演的小龍女亮白中配摻淡藍色裙襬,打破行內做古裝穩穩陣陣的傳統。

2002年宋曉濤離開無線,趕搭「北漂」的烈車在內地工作,似乎沒有一點文化上的水土不服,反而偶爾回港卻感到身心的壓逼。2007年的《夜明》獲得第44屆台灣金馬奬最佳造型設計獎提名,曾擔任服裝設計的作品有《仙劍奇俠傳》、《宮鎖心玉》、《傾世皇妃》、《美人天下》和《笑傲江湖》等。未來,她的工作已排山倒海,連自己的作品也無暇一睹。

「越是做這些有歷史的主題的project就感覺愈無奈,你只會發現很多好東西它們已經不存在,可能只存在於一幅圖裡、一幀相片裡,這是我作為服裝造型師這些年最大的感觸。但如果我們的戲令觀眾自發發掘多一點點歷史、保育多一點國粹或文化,那我已經很心安滿足了。」宋曉濤說得像是隨意,其實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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