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四年、耗資約九億元修繕擴建,香港藝術館上年底在烽火圍城中重開。最難忘是開館翌日的「特備節目」,我在五樓新擴建的香港展館,隔着落地玻璃與一眾遊客近距離觀看彌敦道近半島酒店催淚彈横飛,濃煙蔽日和黑壓壓的人群,景像有點似羅浮宮Eugene Delacroix所畫的名畫《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

以為自己進入平行時空,看新聞仲荒誕。太空館門外近八十歲的雪糕伯伯,中完催淚彈還悠閒地吃他自己售賣的雪條,笑說:「吃紅豆雪條正氣啊!食完催淚彈,最啱食番條雪條。」

那刻我還關心是,藝術館外包括梳士巴利花園的朱銘、張義、蕭健偉等戶外雕塑會不會中彈受破壞?

去年七月,莫家詠博士在反修例浪潮掀起時,接手香港藝術館總館長一職,香港藝術館閉館四年成功重開,她自然感慨良多。 

「戶外雕塑即公眾藝術,向來在結構、物料等有嚴謹要求,委約藝術家創作前再找結構工程師全面研究過才裝置,確保安全性。」去年七月接過前任總館長譚美兒的擔子,扛起總館長大任的莫家詠博士不忘補充:「其實,因應社會事件,我們已有適切安排,加強人手和保安,有需要也有提早閉館準備,確保公眾、員工及展品的安全。」

去年十一月發生「理大圍攻戰」,與「戰場」理工大學相隔一條街的香港歷史博物館舉行的「塵封璀璨─阿富汗古文物」展覽便暫停開放,月底才重開。阿富汗上世紀末陷入戰亂,先後經歷內戰與塔利班政權的洗禮,博物館人員將藏品轉移和藏匿才艱辛保存下來並重回國家博物館,不可能在世上堪稱最安全的香港有所閃失。

社會事件會否增加風險因素,影響外國博物館或文化機構向香港藝術館借展呢?

「暫時無,大家對我們有信心。」莫家詠拋下自信的一句。

此際,我們坐在David Hockney的作品《華特附近的巨樹群》(Bigger trees near Warter)大畫前聊天,這高達五米的傑作就是「觀景・景觀」展覽的重點展品之一,藝術館首次與英國泰特美術館(Tate)合作帶來的成果。

香港藝術館首次與英國泰特美術館合作合作,David Hockney的《華特附近的巨樹群(又名後攝影時代的戶外寫生)》成為藝術館重開最觸目展品之一。2007© David Hockney  Photo Credit: Prudence Cuming Associates Collection Tate, U.K.

國際展品 香港視野

過去香港藝術館曾與大英博物館、北京故宮等國際級博物館合作。莫家詠說,藝術館與各地美術機構有良好關係,未來更會加強與其他展館合作,更透露了今年將出現的大型合作展覽,包括意大利 The Uffizi Galleries 將借文藝復興大師的油畫予香港藝術館,舉辦首個大型 Sandro Botticelli 展覽。

換上灰黑色新裝後,藝術館從內到外更添「港味」。

意大利佛羅倫斯是孕育文藝復興的發源地,其中Botticelli肯定是推手之一。他一向以希臘神話為靈感在15世紀創作了無數精彩的油畫作品,包括家喻戶曉的《The Birth of Venus》、《Mars and Venus》等。Botticelli 的作品用色、人物的描繪、環境豐富,畫面具故事性,引發無數藝術愛好者鑑賞時自我闡釋。

另一鎮館之寶,是已故中國當代名家吳冠中的《雙燕》。畫家對香港藝術館有獨特的感情。

「國際展品來到香港藝術館,展品呈現會原汁原味忠於海外原館的面貌,但策展手法會注入香港視野,有香港的DNA是最珍貴的經驗。」1996年起入職香港藝術館,分別投身教育及服務推廣、中國文物、外銷藝術、現代及香港藝術等不同組別的莫家詠多番強調。

「終於等到你們重開」是不少市民對莫家詠說,她希望11個展覽帶給大眾驚喜的感覺。

藝術館重開,新增四成展覽空間,一口氣推出十一個展覽打頭陣。換上灰黑色新裝後,藝術館從內到外更添「港味」,有六個展覽正展示本地藝術家創作,亦有數館梳理了近兩世紀以來本地藝壇和館方跟歷史洪流的互動,突出了英治香港、過去為人忽視的殖民風景。不過,仍有藝壇中人批評,藝術館展示的「香港回憶」並不「土生土長的香港」,缺乏抗爭藝術,對空間的運用敏感度低。

香港藝術家李慧嫻以便條紙「貼維港」的《海闊天空》(英文名Beyond),讓人聯想到各區開花的連儂牆,成為最紅的打卡熱點。

香港藝術家李慧嫻以便條紙「貼維港」的《海闊天空》(英文名Beyond),讓人聯想到各區開花的連儂牆,是最紅的打卡熱點,也算是最具香港特色的政治作品。

莫家詠指,策展手法已盡量將館藏的面貌和性格反映,不同美術館都應該有不同的獨特個性。

「中國書畫、中國文物、外銷藝術,還有現代及香港藝術是我們的四大館藏,藝術館努力展示香港作為國際都會文化承傳,大家從展覽看到的不只是藝術家創作,還從捐贈看到社會收藏文化和文化人的活動軌跡。藏品多元性中會看到中西古今、本地國際、高檔到貼地的一個多元世界,亦反映香港特色。」莫家詠強調,希望觀眾可透過藝術館的策展,從傳統的東西看到新的角度,「讓藝術與生活可以連合。」

如何能做到這個目標?原來藝術館正好透過四年閉館時間花了近三年做研究調查,了解外界的喜好,再從藝術館達一萬七千件套的藏品找到呼應議題的連結。

莫家詠舉例指,一樓的「小題大作—香港藝術館的故事」,藉光影文字創新地把四大範疇20件星級藏品共冶一爐,公眾可用手機掃瞄二維碼邊看邊聽鮮為人知的小故事。

國際金融中心、會展、信德中心等香港地標化成時裝,穿在不同女子身上,是本地藝術家石家豪2017年的畫作《香港環覽》。

精品展由英國使節團畫師1816年的彩繪《香港仔附近的瀑布》掀開幕帷,莫氏形容「那張水彩畫相信係香港第一幅歷史圖像。」清廷當時僅廣州一口通商,英國人寄碇港島水域時,發現這荒僻小島不止是避風良港,更有充足淡水,使節團返國未幾向下議院推介,改寫了香港歷史。回應這幅小畫的,是香港水彩畫家江啟明所畫的香港城景,華富邨瀑布相互對照。

莫家詠指,「小題大作」展覽星級館藏是前輩創作,本地藝術家呼應前輩的創作,對生活感受作品的呼應。又例如館藏康熙年間一個浮雕竹筆筒,館內文字介紹「薄地陽文」的雕刻技法,筆筒上是丁山射雁之圖,講了「薛仁貴與薛丁山父子」的故事。回應此物的是當代藝術家甘志強的《雲…虛擬》,透過超現實的社會,隱喻了藝術家對自由政治的想法。莫家詠形容,「看到超出框框的藝術品」。

二樓「香港經驗.香港實驗」專展內,我特別喜歡陳方安生母親方召麐的《怒海浮沉》。在畫中海上滿滿的文字中你會找到「劉德華」、「林子祥」,這幅1981年的作品正是呼應許鞍華執導的電影《投奔怒海》,寫越南難民的故事。

五樓「新空間」闢了蛙王(郭孟浩)流動博物館,全面展示藝術家的顛覆概念。

草根港人冒死救畫 珍藏「失而復得」

香港藝術館1962年創立,一直多得外界饋贈,商人遮打(Paul Chater)更早於1926年已慨贈港英400多幀畫作,惟二戰期間散佚,多得民間拼命守護,始找回約100幀。3樓展覽「失而復得」細述了這些最富傳奇色彩的館藏,包括工程判頭冼子霖的英勇事迹最動容。

冼氏參與日軍的港督府工程時,於廢物堆發現20多幅畫作,遂小心除框,再用防水紙和麻包袋包裹,冒死伺機偷運出港督府。他原以駱克道為藏點,卻怕日軍發現,決心轉運寶安縣家鄉,避過了兩年後灣仔的無情轟炸。

吳冠中及家人多次饋贈作品予香港藝術館,前年再作捐贈,令館方的藏品逾450幅,質與量皆可說冠全球,特別新增吳冠中展館。適逢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館方特意策劃「從糞筐到餐車」專題展。

此外,中國當代名家吳冠中及家人多次饋贈他的作品,前年再作捐贈包括他的畢業證書和畫具,令館方的藏品逾450件,質與量皆可說冠全球。適逢吳冠中誕辰一百周年,藝術館特意策劃「從糞筐到餐車」專展,當中不乏香港身影,如《雀仔街》、《都市之夜》。

莫家詠本科主修藝術,專研廣東外銷畫,獲中國歷史研究碩士及博士學位,並取得博物館管理課程深造文憑,曾出版不少有關外銷藝術的研究。

四年閉館重生,莫家詠與團隊曾經歷如遊牧民族的生涯,中間更要在社區搞活動、出入地盤。回望這段日子,如今看到眾人之所成,莫家詠有何感受?

去年七月接任總館長一職,莫家詠忙於到處宣傳重開的藝術館,希望更多人知道背後的理念。

「我見過最感動的畫面,是有小朋友在展品前企好耐,好着迷的看展品,那種美是不能言喻的。」莫家詠認為,裝修是藝術館一次重新認識自己的機會。「整個過程好多次自我反問:咁多年來有何可以深化?解說或溝通多啲?定位和角色是否要重整一下?大裝修是一個好好契機。」

跟總館長在藝術館走一圈,她說最欣慰是很多觀眾介紹朋友前來。「有聽過觀眾說藝術館超越他們的期望及讓他們覺得驕傲,印象很深刻。」莫家詠說最想觀眾預留足夠時間看團隊們的心血,為免走馬看花,温提大家可預先安非分幾天好好看展。

「以前大家可能有大展才來藝術館看一次展覽,希望大家陪養一個習慣,可以無乜嘢做都來逛逛,發掘每個展覽背後的脈絡和故事,總會有所發現。」這是總館長的一點寄望。

香港藝術館揚名國際的天然館藏,就是眼前這維港美景。

撰文:鄭天儀
攝影:余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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