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相信幾艱難都會過得到。啲人成日話80年代幾風光都好,之後只會向下跌。」——次文化堂社長 彭志銘

對上一次見深耕文化界超過30年的本地出版社、次文化堂社長彭志銘,是去年書展期間。彷彿揭書也會嗅到催淚煙的味道,適逢社運白熱化的階段,觀展人潮銳減;當時彭sir表示愛看書的文化人正是會跑到街上的熱血分子,即使生意額比前年下跌逾10%仍可理解。

「今年就大鑊,仲傷。」他說。

同樣的風雨飄搖,今次約見彭sir食正三號風球懸掛;但最令他頭痛的,還是書展在疫情反彈下被迫取消,而今年書展的同一個月卻只剩下去年的大約10%生意額。

次文化堂社長 彭志銘

須知道像次文化堂、依靠賣書為主要收入途徑的小型出版社,每年「食粥食飯」就是看書展一役。誰知主辦單位「彈出彈入」,最後在開展兩天前(7月13日)才急急宣佈延期:「本來諗住七月派一萬蚊,一人揈一千蚊出嚟(買書)都好啦。丫,佢又唔搞…」如意算盤打不響,最陰公還是宣傳品和佈置道具通通作廢、書也被迫要運回出版社…

「彈出彈入」玩殘書商

週末到訪次文化堂,甫打開門就看到小小的工作室快要被書海淹沒;然而堆疊起來比人高的一個個紙箱,盛載的除了是因書展取消而急急撤走的書籍、還是出版社同事努力趕工卻突遭潑冷水的失望。

彭sir坦言十多年前就一直蝕住做,及至早兩年鬧得熱哄哄的罷買三中商事件,原來同樣影響着次文化堂的生意:「三中商集團包攬咗七成本地書業零售額。而我哋其實都會有書擺佢哋度賣,所以罷買佢哋其實都等於罷買緊我哋。」他苦笑道。

身兼「2020香港書展關注組」發言人、代表着一眾參展書商的彭sir,沒好氣地表示早於3月已就疫情向貿易發展局查詢是否如期舉行書展;直至6月8日,他們才收到通知確定將於7月15日如期開展。在僅一個月時間內,他們必須火速預備參展所需物資。但論最頭痛的,始終是一眾新書的後期工作:「本身編輯、校對同排版已經做到個人癲,嗰一個月入面又要同印刷廠傾。因為疫情而出現好似無船期之類嘅運輸問題,令到有啲書唔夠紙印… 好彩嘅係半年前已經開始準備做書囉。」

一向每年著有一書解構廣東話文化的彭sir,自言今年為了讓自己的作品《雅解屎尿屁》參展同樣「趕到甩肺」:「三個月無乜點瞓喇… 呢半年都係日頭返嚟做嘢,夜晚趕稿。」結果主辦方在埋門一腳之際宣佈延期… 兜兜轉轉,自己與同事辛苦趕工的心血、始終逃不過化為烏有的危機,只是輕輕代入他的處境也夠讓人心碎。

「本身為咗書展而plan咗好多嘢,最後全部做唔到…」彭sir無奈道。

原來次文化堂原訂於今年書展推出8本新書,而各有特意為書展安排的亮點。例如本地時政漫畫家尊子相隔一年推出新作《疫下扎行馬》,空白封面的設計其實是想讓讀者親臨書展與尊子溝通,讓其為自己的書繪畫個人化的封面,加強與讀者的交流;把「太后」吳志森的新書《頭條本色》、以及在千禧年針諷時政的出版社經典《老懵董》復刻版同時出售,也有其用意:「20年前嬉笑怒罵係無問題㗎喎,仲幫我哋賺到錢還曬啲印刷數𠻹;反觀20年後,一個節目(《頭條新聞》)竟然可以受咁大打壓而叫停,可以見到好強烈嘅對比。」書籍雖然能在出版社購得,然而他坦言沒有書展的現場感染力、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這些富玩味的概念均無法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盡地一鋪的原因

如此着緊書展,因為這個香港每年只有一次的大型活動、過去均佔次文化堂全年總收入超過一半。去年書展縱受社會運動影響而縮減舉辦日期、繼而影響觀展人流及銷量,然而彭sir表示上年「衰極」仍有約40萬生意。

彭sir坦言自己雖然每年均對書展的安排和租金價格很有意見,然而不能否認其提供的曝光度,的確有助於推動自己的生意:「我哋平時唔會使錢落廣告,所以有啲書出咗都好似無人知咁;啲人行書展睇新書之餘,就可以順便睇埋舊書。但對嗰啲人嚟講可能係新書嚟㗎,所以每年書展就可以做到『新書帶舊書』嘅功能。」他坦言以往在書展裏,舊書與新書的銷售額比例各佔一半。

彭sir表示本地書業的「寄賣制度」十分畸型:「我哋本書俾咗發行商,再由佢俾書店;即使書店賣唔出、經發行商退返俾我哋,過程入面佢係唔使找數。」囤積的舊書,以往靠書展「新書帶舊書」的方法售出;沒了書展,新書舊書同樣賣不了。

「上年係書展進行緊嘅時候都跌,今年成個書展無埋就仲死。」把新舊書通通從書展回收後,彭sir近日在Facebook呼籲讀者親臨出版社購書,冀盡量「賣得幾多得幾多」:「頭一兩日因為啲作者喺facebook『吹雞』,都算多人上嚟買書;但呢幾日靜番啲喇,得幾個人上嚟、一人買一兩本書始終爭啲。」縱然訪問期間偶爾被幾個讀者查詢的電話打斷、看來反應尚可,他卻無奈表示這個星期僅得幾萬元收入,可想而知這次書展延期對次文化堂來說是一記重創。

彭sir表示沒有聽說過主辦方會就書展延期而提供任何賠償,甚至在訪問當天仍未收到有關是否確定延期的消息。

自救與互救

然而疫情造成的影響,在出版產業鏈裏的每一個角色上均能發現:「其實叫人上嚟買書,都係因為要找印刷數。」書店的書賣不了會影響發行商的收入、出版社收入大受打擊的同時又會影響印刷廠的生意… 環環相扣,其中一個角色倒下了隨即會影響別的角色生計:「所以書展無咗,我哋就即刻攞批貨散俾附近嘅小型書店賣住先,愉林、樂文同田園書店都有攞我哋嘅書。」彭sir提及愉林書店,應該是今年最「傷」的一間:「佢哋入咗大批台灣嘅書,書展無咗、批書濟咗喺倉,但都要找數俾台灣嗰邊。」除了在線下守望相助,彭sir的書展關注組也在線上連結網上書店商討合作;像由實體書店里人文化轉型為網上銷售的薈文網,就是合作對象之一。

疫情引發的限聚令,讓原訂8月2日於灣仔某小型書店舉行的尊子和時政評論員劉鋭兆的簽名會同告取消:「本身諗住簽名會可以帶動書店人流幫人哋拉吓生意… 所以疫情真係令好多嘢停濟咗,對成個書業都好大打擊。」

「無街去,咪睇多兩本書囉。」

「今日冧飲食、聽日冧出版、後日冧旅遊…之前沙士都話幾個月之後會見到轉變,今次最恐怖係見唔到個希望。」他坦言這次由疫情變為國際政治事件,香港更在風眼處;不管各行各業,也同樣只能「坐穩」面對、保持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心態。

「所以所謂自救係吊鹽水㗎咋,實會冧好多間(書店/出版社)㗎今次。」彭sir坦言在疫情繼續肆虐、多方運作停濟的情況下,對出版業的未來不甚樂觀;而社會風氣的變異,更讓出版業彷彿變成「高危職業」,嚇怕年輕一輩、擔心要負上沉重代價而不敢入行。

自言還好次文化堂只有兩位伙記和一些自由身、負責美術設計的同事要養,向來以自由身身分賺錢營運公司的他,早前就曾為陶傑的網絡影片擔任監製:「幫補到公司就得啦。」他說。

面對艱難的營商環境、甚至連閱讀和創作自由也越趨收窄的風氣,彭sir比我想像中還要正面許多,也總以硬漢態度應對;然而談到年輕人,彭sir放慢了語速、語氣裏全是憂心:「我哋經歷過『好景』啲嘅年代,其實無乜所謂;但你哋(年輕人)一嚟就成長喺好差嘅年代,係比我哋辛苦好多。」他直言經濟和法制逐步崩塌,世界觀、道德價值也將隨之瓦解;香港已沒回頭路可走,不會再有機會回到「最美」的那個當下。我靜默了幾秒,思索應如何接話。彭sir察覺我的糾結,接着說:「我哋覺得而家已經係最差,但可能仲有得再差啲㗎。趁而家呢個狀況,盡量吸收多啲嘢,諗定之後條路想點行;因為風光嘅時候,你就無時間吸收。」彭sir語重心長。

離開前,他叮囑我要冷靜淡定,不論每天看完新聞後有多想打爆電視機。「無街去,咪睇多兩本書囉。」他說。隨手奉上新書兩本。

撰文、攝影:熊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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