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歌的人記錄時代,還需聽歌者傳頌。同生於斯,我們聽着同一語言的歌,渴望從中尋找慰藉。有鏡粉為偶像追巴士、買燈箱,林家謙則感謝樂迷低調支持,每人以各自的方式支持喜歡的歌手,目的都是為了讓廣東歌能繼續唱下去。近日頒獎禮上鋪天蓋地的多元燈海,正好證明一眾本地歌手足以分庭抗禮,而在其背後的支持者,也在用各自的吶喊擴闊樂壇的光譜,切實地推動着廣東歌向前發展。
香港流行文化從幾年前被視為風光不再,去到近年「死灰復燃」,唯一不變的是一直有本地音樂人持續把經歷與感受訴諸創作。創作人在音樂中埋藏諸多不能言明的符號,散落在時代的各個階段,等待聽的人拆解。有C AllStar的支持者不甘音樂淪為季度性的流行歌,於是由C AllStar首支派台作品〈我們的電車上〉開始追溯,整合他們出道十二年來所記錄的城市脈絡。

身體力行實踐文化
這次展覽以《C AllStar時代記錄者》為題,Kary和Yolande是其中兩位策展人,談及C AllStar的音樂時,她們言談間離不開城市的文化記憶。訪問當天,正值政府社交距離措施實行前天,擔憂展覽暫停開放的人紛紛趁最後一日到訪,適逢下班時段,細小的場地擠滿來看展覽的人,其中以年輕男女居多。人潮緩慢地逐寸推移,在每塊展板前他們均良久地駐足,細閱上面的文字。

「我想是出於大家都喜歡香港的音樂文化,而且認同C AllStar本身在傳遞香港音樂文化與歷史,這是我們幾個最大的共通點。」對於這次為何會聚首策展,Yolande這樣解釋。她與很多人一樣,都是從〈天梯〉這首歌開始接觸和支持C AllStar,但最使她觸動的並不是情歌本身,而是四子決定要踏上天梯。2012年,C AllStar親赴重慶探訪愛情天梯的主角徐婆婆,將之拍成紀錄片。「『文化』單純地寫出來時,其力量是有限的,但假如那個人將之實踐,影響力就會變得更強大。所以那一趟對我而言,這四個人是在實踐生命、實踐文化,假如他們對文化本身並不清楚,即使寫出來、唱出來,可能一年過去,那熱潮便會隨之而散。」
既是樂迷同時也為《留下來的人》MV執導的Kary,則希望透過展覽梳理C AllStar與時代緊扣的脈絡,不僅為了讓更多聽過其音樂的大眾能進一步瞭解隱藏當中的文化記憶,也為了在資訊碎片化的年代,讓樂迷透過宏觀的整合從頭看一次。「我們重新回顧時,發現他們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時代記錄者』。出道十二年來,他們一直身體力行地以音樂書寫時代。從首張專輯《Make it Happen》時已是如此,例如當中的〈80後時代曲〉便與菜園村相關。後來的《新預言書》裏唱到〈別讓小島沉沒〉,講述我們這個城市的現況。現在更覺如此,《人類世》所說的既是全人類,也是香港。」


「只要聽其音樂,就知道出路在何處」
C AllStar自2010年出道,音樂絕大部分為廣東歌,以80後的視角出發,從日常敘事唱到社會現實,既有像〈我們的電車上〉那樣藉日常故事描寫城市變遷,也有與殖民、本土價值、環境意識相關的音樂:〈80後時代曲〉連繫當時被社會標籤為廢青的80後,表露在經濟起飛的香港下成長的心態。時值香港政府撥款興建高鐵,引發清拆菜園村事件,填詞人小克揮筆寫下:「甦醒過後為誰人來表態/眼見幾多失守價值逐漸活埋」;〈別讓小島沉沒〉、〈逾越生死〉等曲以情歌隱喻後殖民時代的種種離別與留戀;《Cantopopsibility》則引入不同風格的音樂,以〈薄情歌〉為本地流行文化唱出輓歌之時,其實又在實驗廣東歌的可塑性。
2017年C AllStar宣布休團,四人獨立發展,之後選在風雨飄搖的2021年重新集結,推出大碟《人類世》,並舉行《集合吧》演唱會,以「地球保衛隊」的概念呼應切身的環境與離別問題。他們的貼地、以音樂呈現具體的力量,使Yolande願意信任這一隊組合:「不少創作人間中會書寫時代,但C AllStar的音樂是如此明顯、直接地回應,他們寫到當下環境的悲傷與艱難,但永遠能在當中找到令人重生的位置。例如去年的《人類世》專輯及演唱會,都在向大眾傳達一種訊息:無論你身處甚麼位置,總有一些事情可以做。他們的音樂並非純粹的宣洩或怒吼,因此力量極大。很多時候,當我們自覺沒有出路,只要聽一聽他們的音樂,就能知道出路在何處,發現原來自己仍有一些事情可以做。」

對於C AllStar復出後推出的首張專輯《人類世》,不同樂評人均曾讚揚其概念的完整性,由序幕〈進入元宇宙〉以宏觀的視角描述氣候變化問題,再拉近至切身的救亡、離別與遺留的人,以故事性概念貫穿,挑戰串流音樂平台下單曲盛行的潮流,足顯創作團隊的巧思。Kary亦特別提到《集合吧》演唱會的編排,認為它緊扣「地球保衛隊」的主題概念之餘,中間有一部分更向城市致敬,因而觸動了不少人。
類似的訊息其實一直藏於C AllStar過往的作品與演出之中,不管聽眾能否解讀當中的符號,他們由最初的專輯一直創作至現在,十多年的音樂其實也記錄了一代人成長的過程。Kary稱讚其團隊很願意讓身邊的人一起去成長,例如她自己就由歌迷,到成為演唱會的大會攝影師、MV導演,「其實不只我一人,還有很多歌迷因為他們而成長。我覺得正是因為彼此在這段時間一直共同成長,才讓我們走得這麼久。」

廣東歌的在地性與文化意義
「沒有歌,比那現實絕望難過。」廣東歌由八年前〈薄情歌〉中「被憑弔」的死去符號,到今日重新被唱頌,過去那些隱藏於音樂中的文化記憶與意義,因有樂迷追尋,而得以重新鋪展大眾目前。音樂與時代密不可分,正因為同在一個環境中成長,以熟悉語言唱頌、記錄的歌更具有地域與文化身份的特殊性,故此能鑽進本地聽眾的心坎。樂迷用自己的身份撐廣東歌,把過去的作品重聽,甚至為歌手籌備展覽,整理其脈絡時其實也在撿拾當中的符號,釐清音樂與城市千絲萬縷的關係。
被問到廣東歌與流行文化的意義,Kary沉寂思索了一陣子。「流行文化——尤其是音樂——盛載了我們的文化、我們的記憶。當我聽到某個時期的音樂,就會記起當時的情感,亦能有所抒發,因此在成長過程中聽到的不同歌,其實也在記錄我們經歷過的事情。而造歌的人,就好像在與我們共同建構回憶、一起記錄,加上他們所用的是我們的共同語言:廣東話、繁體字。對於整個文化的保育,能夠有人與你同聲同氣、一起生活、互動陪伴地走下去,我覺得這樣的情感支援很重要。」

Yolande回想自己最初聽流行曲時,喜歡聽一些與自己較貼切的音樂,正是因為當中盛載了共同回憶。雖然其他語言的歌曲——像是英文歌、台灣歌都有觸動我們的片刻,但唯有廣東歌才賦予了一起生活、相互啟發的共同憶記。「透過籌劃展覽,回顧時就發現,我們一直如此走過來。假如把音樂當成流行曲去聽,很容易便會逝去,所以我們籌備展覽、進行深度應援,就是希望能讓大家知道廣東歌並『唔嘢少』,並非普通流行曲那樣一季就消逝。」

展覽設於商場裏的公共空間,正如廣東歌本身就造給所有同於這城生長的香港人,不論是否C AllStar的支持者,都可以在此追溯音樂與時代的關係。創作團隊寫進歌裏的經歷,也顯露着不同時期的社會印記,當樂迷把當中的線索逐一拼湊,音樂與文化身份的價值,就隨着不同人的定義而變得更確鑿、多元。
除了展覽,這次的非官方應援團隊亦舉行了文化座談會等活動,反映本地樂迷追索音樂文化身份的意識。雖然展覽現因限聚措施圍封起來,只能遠觀,但仍然有人站在圍欄外以手機放大展板的文字觀看。
「時代記錄者」一直都處身城市的不同角落,藏在音樂背後的城市記憶——「即使費時一點」——或許亦終能傳遞給渴望追索的人。

撰文:鄭思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