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好的『藥』其實是『幽默』,對於很多事情你可以選擇鑽牛角、把它想得很嚴重,但當你突然想到:『是但啦』,反過來嘲笑該件事,你會過得更為舒坦。」—— 歌手藍奕邦
「麻煩」、「高要求」——面對落在身上的標籤,如今的藍奕邦顯得一臉豁達:「形容我麻煩、高要求也是一件好事,代表我有自己的堅持。」但幾年前,當精神科醫生以各種病將他標籤,甚至斷定他的病永遠醫不好,只會失去以往的精神與創作力時,藍奕邦卻不甘讓此標籤就此實現,毅然要求在醫生指導下減藥至停藥,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其 client list,另覓治療方法。

在權威標準下被裁定「有病」,繼而失去自主權,我們近年對這一情況毫不陌生。
「在世界如此崩壞的時候,我們沒甚麼可做,唯有苦中作樂、笑一下。」藍奕邦以個人經歷反照外在環境的病態,找來Matt Force合作譜出《醫生我無病》,挑戰精神科醫生當初的斷言之餘,同時質問健康的定義,思考在病態社會中我們應如何自處。
「醫生我無病」在歌詞裏反複出現,猶似控訴,藍奕邦坦言要是此歌在三、四年前推出,或許就是為了控訴,但當全世界的人都站在生病的邊緣,這首歌便成了一個嘲笑,「有點『哈哈是但啦』的態度。」藍奕邦說道。「人生最好的『藥』其實是『幽默』,對於很多事情你可以選擇鑽牛角、把它想得很嚴重,但當你突然想到:『是但啦』,反過來嘲笑該件事,你會過得更為舒坦。」
「身體健康」不由他人斷定 宣稱「無病」反照自身

雖然新歌題為《醫生我無病》,但在「病」以外,這句說話其實也代表着一種重拾自主權力與能力的渴望。「這幾年不只香港,整個世界都好像被一個疾病控制了眾人的行為,甚至控制了情緒與思想,彷彿有很多事情不能由自己作主,而是由一個權威去規範、管理自己的人生。所以這首歌說的並非只是『病』這麼簡單,而是說每一個人——無論你生活在怎樣的生活環境之下,最重要是能夠對自己的身體、思想,以及對自己的情緒重拾自主權。」
「我只想 身體健康」——十四年前由他創作的大熱作品《身體健康》,在疫情持續的去年因被改編成廣告歌而再度傳唱。這首同樣與健康相關的作品,彷彿與新歌有所呼應,但藍奕邦坦言創作的過程中全沒想過這一點,只是如今回想舊作,《醫生我無病》亦標示了他對健康的理解與心態有所轉變。
「寫《身體健康》時,我認為『身體健康』屬於一種體格上的狀態,很簡單、很表面。經歷了這幾年,尤其是近年面對自身的問題,我才發現健康不只在於身體上,精神上的健康也很重要。『身體健康』是從醫學角度定下來的一個標準,你健康與否就依靠一份報告去定義。然而來到這次《醫生我無病》,我才發覺,原來健康並非純粹依靠別人告訴你是否健康,也是一個對自己身體與心靈的感應。」在講求快捷與效率的現代社會,每當生病時,我們總想趕快尋求解決方法,因此有問題便馬上看醫生、待醫生開藥,然後事情彷彿就得到解決。但藍奕邦亦認為,我們偶爾也需要聆聽自己的身體,問自己真正需要的是甚麼。
「沒有一個香港人是完全健康的。即使沒病沒痛,大家每天仍需為不同事情擔憂:不是擔心感染肺炎,就是擔心社會環境再持續下去會失業。」在病態社會裏生活,無法從外在環境尋求快樂,唯有學懂化解,以幽默應對荒謬,將微小的快樂進一步擴大。「現在這一刻,大家盡量捱過去、撐過去,等待限眾令由二人變四人、六人、八人,其實都彷彿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病態社會令生存變得困難,但同時間你亦都會明白到,生存的意義其實可以很簡單。」
與Rapper Matt Force合作 開拓音樂版圖
過去從沒在創作中涉獵Rap與Hip Hop風格的藍奕邦,原來一直有留意香港獨立界的嘻哈歌手與樂隊。「香港的嘻哈景象多年來尚未成形,但來到近幾年,獨立界終於聚集了一種力量,很多人會去聽、會去追,甚至對於一些年輕的聽眾來說,獨立音樂反而才是他們心目中的主流,我為此感到很高興。」
藍奕邦在加拿大停工休養兩年,回港後與香港一家獨立唱片廠牌「撒野作風」的負責人Tedman(Matt Force經理人),以及《醫生我無病》的監制阿勳在閒談之中,提到自己一直想在創作中加入Rap的元素,拓展自己的音樂版圖。Tedman與阿勳異口同聲地提到了Matt Force,因Matt的風格沉實,而且具有詩意,與藍奕邦本身的風格甚為吻合。「這首作品的出現,在於大家相約在錄音室喝東西,隨後阿勳開始打鼓、我開始彈琴,我們與Matt三人共同計劃作品的方向。現在很多特別出演的作品都很抽離,猶似我在一個空間裏唱,你又在另一個空間裏唱,但大家明明是在同一個空間。」因此《醫生我無病》的最大特色,在於二人歌詞穿插、互動甚多,就像同時置身於同個空間,訴說着同一件事情。
藍奕邦形容Matt是一個內斂、慢熱的人,最初見面時,Matt雖然在回答問題時對答如流,但一把話說完就低下頭來——不是在玩電話,而只是把頭垂下,後來認識了一段時間,二人才逐漸熟絡。歌曲裏二者的歌詞如對話般穿插,就像以兩種聲音談病問症,卻能彼此調和,結尾再以Matt Force吹奏的喇叭聲作結,留下一種面對診斷的不屑與輕挑,率性成為自己。
病態社會下的音樂創作
藍奕邦早前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其抗病經歷,由被精神科醫生貼上各種標籤,到終於重拾自主,他如此寫道:「做人chill啲hea啲先至舒服。」他沒有想到,在社交平台分享經歷,純粹抒發自己的心情,也能為一些同樣受情緒病困擾的人帶來些許慰藉,他亦為他們寄語:「最關鍵的是:自己放過自己。如果你需要時間康復,就給自己留一段時間,對自己好一點。經歷過這病,你會發覺其他人說甚麼,其實真的完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在現實社會中,我們每天被各種事情衝擊着自身的感官,由聽到的新聞到整個城市的氛圍,戴着口罩的日常令人難以呼吸,面對病態社會中的無窮變數,音樂或許能成為其中一個宣洩的出口,留一個短暫喘息的機會。「在這個世界,你每天起床要面對很多壞事,但在聽歌的時候,從那個空間你得以感受:原來人在世上還有一些美好的事情。」藍奕邦表示,以往推出新歌,到了宣傳的階段都會被問及未來的計劃,那時尚能輕易回答:「將會推出新唱片或舉行演唱會。」但現在當自己也滿藏「問號」的時候,他也沒法計劃甚麼,只能做到時就盡量去做。

外在的框架越縮越小,一些過去常用的字詞如今被標籤為「敏感」,然而藍奕邦仍相信,創作要反映生活的時代和氛圍,因此必需誠實。「整個創作過程只圍繞小情小愛,裝作沒事發生,這種事情有其他人會做,不需要藍奕邦。」他抱持嘲諷的態度面對如此困境,將限制轉化為創作動力:「當你有無盡自由的時候,往往不知道要做甚麼,因為樂趣太多。反而現在有了壓迫,更能燃點起一種想法:我如何能書寫我渴望書寫的事情,而又不至於越過某些界線,這反而是具挑戰性的,而這份挑戰性會令你成為一個更好的創作人。」
撰文:鄭思珩
攝影:陳恩慈、鄭思珩
剪接:陳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