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一群朝鮮勞工從韓國千里迢迢到古巴謀生,希望發財致富衣錦還鄉。但他們到埗後被困在龍舌蘭農場艱苦工作,朝不保夕生活窘迫,回國無望。一個世紀後,他們的後代終於接受古巴作為家園。牢牢紮根於這個國家,仍與故鄉保持絲絲聯繫,流亡了一百年的軀體⋯⋯他們變成了什麼?

「如果一千年這樣過去,更多新的國將要形成。種族要麼消失,要麼混雜在一起⋯⋯在遙遠的地方,他們像奇蹟一樣活在自己的時間之中⋯⋯就像愛你的人一樣。如果我們彼此相愛,我們的時間永遠不會消逝。古巴的孩子在跳舞。他們跳著『時間之舞』。 」

20世紀初葉迎來第二次工業革命大爆發,世界各地工業與科技迅速連帶刺激其它產業的發展,彼此串聯,使得教育識字量人口大增,工人階級受到重視。這看似全球發展的美好風景,依然存在限制性勞動,貧窮未有出口。

1905年,一千餘名韓國人因為一份跨國招工廣告,從濟物浦港(現今仁川港)搭乘伊爾福德號橫渡半個地球前往墨西哥,他們滿懷期待、窘迫的情緒無非實現美好家園的想像。然而,現況卻不是生氣蓬勃般的白紙黑字所言世界的另一端將遞予橄欖枝,而是無限的勞動、薪資不平等的待遇,「在墨西哥工作四年後就能賺得大量金錢回到韓國」。即便其中的數百名韓國人以付費或偷渡的方式輾轉來到古巴(但大多數是偷渡方式抵達古巴),卻還是面臨勞動等剝削。此刻,他們回不去了,以無國界移民之式滯留他處。

一百多年前除了前文所述工業革命帶來經濟爆炸,卻也同時孕育了人口流動多樣性的開端。除韓國外,如中國、臺灣、香港等地於一戰前貌似不約而同地掀起一波「移民潮」,世界等地相互流通,交織出複雜、多元的人文景象。其中,於四十、五十年代的香港更是有一群被喻為「督卒」的偷渡者,他們也跟影片當中的韓國移民者如出一轍都是為了生存,他們是徒手游過廣闊海洋,那怕是一生懸命,但何以為家。

「他說:當時間永不消逝,生活是美好的、也將有永不消逝的生活。」

古巴獨立之前歷經多國的佔領與殖民,其中影響最深則是西班牙與美國,在多年的文化、族群的衝擊形成多元且複雜的國情樣態。而這群韓國「移民者」也不乏因地時宜開枝散葉,時至今日的他們已繁延至四個世代之多,子女們也紛紛組建自己的家庭,不論是與同源韓國或其他族群,雖然原有的亞洲面容、膚色因族群融合已漸漸褪去,但依循脈絡下認同古巴的同時,內心有著深植未忘的根的來向與去向;組織韓國僑胞教育中心,學習、傳承韓國文化。這般韌性不絕的生命氣質,如同起源古巴的薩爾薩舞(Salsa Dance),以自由、個性化作為根基脫胎於拉丁舞造就另種市民的當代輪廓、民族價值的拓延性。其中因亞洲軀體的限制性於此卻俐落、奮力的身體律動彷彿順應地展現出對生命的渴求,也試圖突破現世與來世的差異,盡情享受來自不易的生活與當前姿態。但,筆者從旁觀察是否還有部分韓國移民者仍抱持著大韓國之姿暫時落腳在古巴,亦如當代的臺灣、香港仍處於一種腦內分裂的狀態。

「一千名韓國人從濟物浦港搭船至墨西哥,他們有著四年後賺大錢回國的夢想。一千個人、一千個愛、一千個不安、一個希望,只是個回家的希望。」

然,第一代移民者在歷經墨西哥、古巴兩地猶如黑暗記憶般無法抹去,但在鏡頭面前坦然地分享闡述,筆者思考著或多少於國族身分上已未有明確的分野與芥蒂。至此,導演也在影像中植入被攝者們大膽分享的動人愛情故事;提出人口流動後的悲傷與苦難,在異鄉勞動外實行另個天生使命,但這並不是「幸好」的安慰劑,而是身份未定義前的微渺寄託,也是遙望遠方的家國藉此無法完成的思念。

然而,港口的錯落性,彷彿再次賦予、縫補這段歷史洪流中去與返的關口;薩爾薩舞的包容性,藉由舞者奔放恣意的肢體擺盪、拉扯亦如深根於古巴的他們從矛盾、憂慮轉化為表象情狀,亦或原地萌芽的後代找到屬於自己的舞蹈,曼妙且柔性的身體延展在舞台上不再是晦澀無法辨別的,於此同時也各自獨立。綜觀如此,本片並非指向因政治、歷史等元素建立起二元對立的悲憤影像,則是以書寫家書的方式,彼此遞贈、返還並依附著那些曾經未有與現有的深層紐帶,向外拉出對生命與自由的景仰、眺望。

撰文:張喬勛(自由影像工作者)
筆名何守信。曾長期任職南方影展競賽統籌,現為電影發行商發行部經理。即便他離開影展工作後仍持續關注中港台等地華語獨立創作,並從中推廣、撰寫影像評論。同時也是位紀錄片創作愛好者。

跳格 — 香港國際舞蹈影像節2022
《遠韓人》
導演:宋一剛 (南韓)

2022年9月10日[六]
百老匯電影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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