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麻理惠放棄收納整理引起掀然大波,這位數年前開始便紅透半邊天的整理「教主」,終於也有放下的時候。

整理研究、整理顧問在日本並不新鮮,收納協會也有數十個之多,在教主之前,比較為人所熟知的是提出《超整理法》的日本經濟學家——野口悠紀雄(Noguchi Yukio),其理論最大的革新是不應該再以類別分類,而是以使用的時序排列,比較常用的放前,免卻分類的尷尬;另一位是山下英子(Yamashita Hideko),真正的斷拾離主義者,她從印度瑜伽中的斷行、捨行、離行套用到收納整理層面,提出「減法人生」,把握未來。

近藤麻理惠與上述兩者皆不同,她不主張以丟棄為目標,甚至會提醒大家「丟東西丟的痛快感覺可會讓你陷入危機,千萬不能因為丟東西很痛快,就變成丟棄機器」。

斷拾離只是她在整理術中的基本前題,她真正主張的是「怦然心動」(Sparking Joy ),是要整理者找出自己與物件的關係,過程結合了理智與感性,她教人把物件放近心臟的位置感受身體的反應,然後進行思考,在理想生活的圖騰下,物件能否帶給你「怦然心動」的結論,她在著作中不斷強調思考之重要。

近藤麻理惠建構「怦然心動」有兩大來源,首先是她自少對整理的執迷,小學時會偷偷整理教室的書架,路過走廊時會幻想這個那個位置會不會有多一個掛鉤;在家經常獨處的她,會手作抽屜隔層,或者用錄影帶盒手作層架,閒時還會整理電線和拔掉插頭省電,上中學後開始閱讀更多不同的生活雜誌學習整理秘訣,在家不斷「實驗」。可以說,整理是她整個的成長歷程。

另一個更重要的來源是日本神道教。她自言受神道有所影響,甚至曾當過數年巫女,無疑與逐漸形成與物件會有「怦然心動」感受的理論有關。日本神道被稱為「泛靈信仰」,認為世間有「八百萬神明」(多的意思),萬事萬物存在著神明,存在的不只是日本傳統神明,自德川幕府時代開始,中國民間宗教象徵也融入日本神道,自始伏羲和關羽,也「存在」於事物當中,由於物件有靈,人對事物的情感依賴成為可能。正是人和物在這種世界觀中有這一層關係,「怦然心動」便成為了人和物件的離別準則。

在她之前,日本從來不缺美好生活的思考。《生活手帖》創辦人花森安治,早就已經教人思考事物的質感,認為如果選擇一件事物的標準是「時髦」,那麼真正的「時髦」,便是能讓每天的生活愉快一點,這與以「心動」為前題的準則相當類似。

新井一二三曾形容,近藤麻理惠賣的,是一種「神道式整理術」,把東西擬人化,斷捨離基於還有沒有感情。不過近藤麻理惠也多次強調理智思考的重要,不全然是感情,她細分物件有三大魅力,分別是物件本身的美感(先天魅力),其次是用家的情感投射(後天的),還有物件本身的歷史與貴重感。雖然她沒有進一步解釋,但這種區分似乎才是「怦然心動」感受的全貌。物件本身有「理形」的美,先於經驗的,後來就有了人類的情感投射,物件在社會中也產生了獨特的經驗和意義,屬於非個人的,而我們的任務,就是要透過思考去找出那些意義,同時要照顧自己的感受,得出去留結論,前題是,凡事物皆可賦、可興、可喜、可哀。

我們對生活的嚮往廣闊大千,世界觀又何止700萬種?之不過,近藤麻理惠提出的,其實比媒體報導得更為嚴謹,毫不率性,而且會很費神,而當要與存在的他者溝通,例如她的三個孩子,「怦然心動」就顯得蒼白無力。

事實上,在前年出版的新書 “Joy at Work” 中,近藤麻理惠早已透露在第一個女兒出生後很難整理家居,放棄整理的想法早見端倪,她也透露過小孩「把原本一格一格收得井然有序的工具弄亂」,無論她多常整理,家裡很快就又亂成一團。也許是終於要面對在職父母的處境,「怦然心動」便受到考驗,當時她提出過要改為整理私人空間,我想今天的她,應該快要直接放棄了。

無論拍下多少照片(教主教人拍下整理前後的照片),幻想有多美好的生活,甚至利用文學、藝術當護盾,我們還是逃不開很多客觀限制,只能在與他者共存的道路上前行吧。

整理中的一個「破」字,可能正如日本茶聖千利休所寫「規則需嚴守;雖有破有離,但不可忘本」,那個「本」到底是甚麼,為人父母理該對一家之本感受至深。

「近藤麻理惠放棄收納整理」其實反映著成年人對小孩操控的無力感,我們很難令子女的「心動」與自己一致,也很難透過理智,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們眼中的無限世界,那倒不如低下頭來順著他,與子女同悲喜。小孩眼中的整齊,與你又怎會一樣?成年人面對孩子,與其「整理」,不如率性,這應該是近藤麻理惠那位「內在的孩子」所作出的最大讓步吧?有時候,我們稱這種情感作「母愛」。

撰文:佟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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