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金錢、或者追逐一些你根本沒有熱情去做的工作,我不會了。人到了某個年齡,當你有能力去行使這個選擇權,你便要去行使。」

──鄭秀文

見證着「百變天后」鄭秀文的轉變,不在外殼,是內在。

為何永遠放不低?人到五十,悠然卸下沉重的偶包,原力覺醒,人生豁然開朗。當鄭秀文卸下「鄭秀文任務」,一切都變得那麼悠然自得、理所當然。

「我對演戲沒有了金鐘罩,心態就是:只想着要做好角色。要做好,不是要突破,每部戲都要求自己不一樣。這次我反而沒有這個想法,偏偏觀眾看到我變得截然不同。所以有時候,心態很影響一件事的結果。」鄭秀文的對答,越發泰然自若,這是我半年內第二次專訪她所發現的。

心態決定境界。人生一場,贏輸取決於自我意識。

新戲《流水落花》鄭秀文飾演寄養家庭的天美姨姨,霎眼她跟你隔離屋送仔返學的普通師奶無分別,但喪子內傷讓她心裏千瘡百孔,只能透過寄養的小孩們,再次活出「媽媽」的身份,讓「死」了的自己挽回生趣。

演的最高境界,是活出角色。鄭秀文說,過去十年八載拍非喜劇都是一種「鋪墊」,學習處理不同角色、處理情緒,慢慢走到今天,等待對的角色找上自己。《流水落花》主題雖是寄養家庭,但不乏探討家庭、婚姻、生命與價值觀,引發深思。她的演技樸實無華,放低了杜琪峰和關錦鵬的鄭秀文,專注地做好劇本需要的女主角,先奪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女演員」大獎。

16歲出道就一帆風順地成名的鄭秀文,自言並未試過追求物質而迷失自我,反而曾過份戀棧成功至迷失。2005年接拍《長恨歌》更患上抑鬱症,有三年時間未能走出陰霾,這是連觀眾都感受到的壓力。

《長恨歌》(2005)

《流水落花》是導演賈勝楓的處男作,因為他相對幼嫩,反而讓彼此少了「互相駕馭」的角力與壓力。鄭秀文回憶,當初願意素顏上陣、無償接拍《流水落花》,出於劇本感動而不煽情的鋪排。「首先是一種很深的觸動。第二,覺得劇本看不到昔日鄭秀文的影子,讓我更有興趣去試。第三,過往香港電影在鄭秀文的事業裏真的給了我很多,明白導演要嶄露頭角不易,不論是為電影圈、為新晉導演也好,既然這事有意義,我覺得就一起走下去吧。」

這次角色給Sammi來自年齡、人物背景的跨度挑戰,最考功夫是演出一種女性含蓄的孤獨與悲傷,以她形容,天美姨姨很少笑,就算笑也是一種「抽離的笑」。「一個喪失小孩的母親與丈夫關係的變化,是我以前的角色都不曾處理過的。天美姨姨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情感的人,在跟丈夫的關係中,永遠像是一個擔當主導的角色。」

鄭秀文坦言,電影的高潮位是天美姨姨因為丈夫出軌而引發的一場吵架戲,內斂的她情緒終於爆發。「她終於可以第一次哭出來,或許是真的崩潰式地哭,所以那場戲相對重要,因為第一次讓觀眾看到天美姨姨內心的脆弱與痛苦,而且那場戲也談及修補關係。」

她家中也曾經有壞了的人,要修理。「幸好我跟屋企人的關係都很好,或許我自己處理我個人的事情、處理感情世界時都比較理智,無論家裏有甚麼事情發生,家人、朋友也好,也是理智先行,才處理自己的情緒,這是我的一貫態度。」

問Sammi與天美姨姨性格上有何相似,直教導演找上了她?她反而提到自己與角色的差異。「很多人覺得我很剛強,其實可能被我的外表騙了。我這個人並非想像中那樣剛強,可能是剛柔並重吧,但剛柔之間有時候還是柔多於剛,外界可能對我有觀感的誤差。」

喜見香港新導演百花齊放,Sammi 深感珍惜新一代的創作人與電影工作者是很重要的事,「有人做也要有人去支持,近年雙方面好像都不錯。」

「兒童有著兒童畏懼,成人都有成人唏噓;年年適應年年老去,而智慧是沈著面對。」

──《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跳脫」框框 放下突破

鄭秀文形容,每次拍戲都是一次經歷和練習,但人到半百、身經百戰,她學懂放下執我,新角色讓她「跳脫」框框。「我不再執着很多對角色那種要衝破、要突破的心態,反而每次我都希望服務好每個角色,你很難要求一個演員在每一部戲中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不可能。可能遲些有電影需要用到Sammi的某些特質,我會再把它放進去也不壞。」

在星光熠熠的娛樂圈,要保持自己是困難的,要堅持自己初心更難。音樂演出上,鄭秀文還是百變的鄭秀文,她的紅髮金髮、她的Nike眉、她的「泥人」形象、八公里打卡、金句紋身,百變千變萬變,以藝術品姿態走上舞台……

Sammi認為在舞台上更能順其自然地做自己。

自出道以來共發行超過60張唱片,Sammi 一直挑戰千變萬化的跳唱領域,也勇敢嘗試不同曲風,早年推出迷你專輯《Listen To Mi》,裏面六首廣東歌便有六種不同音樂風格。「音樂上我反而一直都沒有甚麼壓力,沒有所謂我要跳脫與否,很順其自然的做回自己、忠於自己。很多時候在舞台上表演的那個真的很Sammi,那種拼勁、200%的全情投入、突如其來的感性,音樂上我一直跟隨自己每個階段的想法。」

「花開落,有滄桑故事;如在風暴中,重新歷煉意志。」

── 《萬物有時》

「永不放棄進步 卻要知進退」

鄭秀文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一直不斷努力,也不停吸收新知識,了解世界潮流、與時俱進,更重要是:思考自己還能做甚麼?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才能保持對未來的熱情。「當然,有時候你也需要知道在哪裏進退、有甚麼適合你做,有甚麼並不。你不需要再刻意做某些事情去討好某一群觀眾,找對知音更加重要。」

去年Sammi「入五」,曾感觸寫下「多年的崎嶇生命沒白過」的感恩宣言。她滿意當下的自己嗎?我問Sammi 。

「很滿意,很滿意。不是說滿意自己這個人,而是滿意現在這種面對公眾與生活的狀態。當然會在自己演藝事業上追求進步,但個人的生活或工作方向、方式、夥伴的選擇、生活狀態都很愉快、開心。」

Sammi 形容,工作取捨絕對是一門「藝術」。「年輕時我甚麼都接,尤其是某些工作的收入很吸引;現在我會取捨,例如我真的不太喜歡做綜藝,我不再勉強自己。我不選擇要錢,我選擇要忠於自己。」一句「忠於自己」,擲地有聲。「追逐金錢、或者追逐一些你根本沒有熱情去做的工作,我不會了。人到了某個年齡的時候,當你有能力去行使這個選擇權,你便要去行使。」

對於工作,Sammi 隨年紀與經歷,更有想法。「我想首先那些事我自己要有熱誠,無論做甚麼職業,就算去賣魚我也是一個很有熱誠,叫賣:『埋嚟買啦!』工作時一定要讓熱誠帶着我走,直到我對這個工作沒有熱誠、能力、江郎才盡的時候,我便知道那是該停下來的時候。」

Sammi 更向我透露了其若然要轉換工作跑道的兩個終極理想。「其實從小到大我都有個夢想,就是做社會工作者,因為我很喜歡跟人聊天,關懷社會能和我的內在世界銜接,但當年入了這行就放棄了。如果有機會,我也會依循這條路,就算不是社會工作者也是做與社會工作有關的事。」鄭秀文終極理想的第二志願,是傳道。當然,這並非一個職業,是委身的的終身事奉。

「一來是跟人溝通、聊天,而且可以將一些好的訊息帶給別人。其實過去幾年我也有做事奉,包括設立祈禱團隊作外訪工作,替別人代禱。做這些事奉工作的過程,我看到自己真正的本質,那種熱情和帶來的喜悅,給人的幫助,對我生命的意義很大。」

「別怪煙花這麼花,每一點愛可修補傷疤,將那黑色世代轉化。」

──《信者得愛》

後記:鄭秀文跑步

《神鵰俠侶》劍魔獨孤求敗無敵於天下,乃埋劍於斯;經歷過高山低谷的鄭秀文卸下鄭秀文,從容談金像奬影后「陪跑」也無妨,無堅不摧。偶像一生不可自決?曾經因為微胖身形而自卑到地獄式減肥的她,如今落落大方講冷笑話「鄭秀文跑步」、籍貫寧波(零波),拿自己身體來自嘲,剔透如她,回望銀色旅途活出了天后的氣度。

輸贏是甚麼?鄭秀文在我心中,已得到了影后。

電影的價值?

在今年的「柏林影展」上,擔任主競賽單元評審之一的香港導演杜琪峯,在記者會上發表大膽的反極權宣言,批評:「每當人民失去自由的時候,電影總是首當其衝」,更哽咽喊說:「人民爭取自由務必支持電影」。

作為杜琪峯愛將之一,拍過無數電影的鄭秀文,又認為電影最重要價值為何?

「價值可以相當高。如果你說最卑微、基本的一個是娛樂價值,在枯噪生活在戲院坐一個多小時,看完電戲開開心心或者流一場眼淚,我覺得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或者電影的深度為別人的生命帶來很多反思,我覺得都是很有意義的。而且,很多人都通過電影說自己的故事,透過電影鏡頭說到很多內心的說話,那很可貴。」

Sammi 透露,自己最喜歡看的電影是紀錄片,然後是她口中的「怪片」。「荷里活大片我未必會看很多,我喜歡看不同國家的非主流電影,就算節奏很慢、題材越界或奇怪、怪雞倫理我也很喜歡看,電影有時就是要滿足你一些奇怪的幻想。

撰文:鄭天儀
攝影:廖偉洛、古本森
剪接:廖偉洛
Location:香港萬麗海景酒店
On sammi:
化妝師 Ricky Lau
髮型師 Joey hui (hair culture)
造型師 Tanglai @ Formz
服務品牌 Mar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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