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古典弦樂在耳邊流淌之際,眼前忽然矗立出一株株飽經風霜的老樹,以蒼勁的枝幹回應木製提琴琴的音色;樹蔭裏,以工筆描畫的演奏家們徐徐步出,彷彿穿透時空而來,讓四周環境成為了兩個時代、兩種藝術的交匯之處。

「繪畫時的重複性很強,譬如畫一組一組的松針時,我在畫的時候有自己的節奏。」窗外是大館高聳的杉樹,水墨藝術家徐沛之呷一口咖啡,談到為賽馬會樂・憶古蹟人・情・事《種樂樂》音樂會所繪的畫作時,他這樣形容。如此的回答,彷彿與早幾天誼樂社藝術總監兼大提琴家李垂誼(Trey)所說的話隔空對答:「很多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就像畫家,拿着一支弓,把音樂畫出來。」

誼樂社藝術總監兼大提琴家李垂誼(Trey)

這邊在水墨中聽到音樂、那邊在音樂中看出水墨,不同場的兩人卻說着相似的話,也許因為藝術的本質其實殊途同歸──在無形與有形之間,在視覺與聽覺之間,在停頓與流動之間,水墨、古典音樂、老樹與古蹟,幾個看似截然不同的媒介,也充斥了彼此的影子。

一連四場音樂會的靈感源於大館的古蹟環境,特別是受時光洗禮的樹木,正好呼應音樂家透過木製樂器奏出的聲音──曾在英國皇室御前演奏的「倫敦室樂團(London Chamber Orchestra)」闊別香港多年,將在這次音樂會上與大提琴家李垂誼及「樂・誼獨奏家樂團」的本地傑出演奏家同台演出。同時,徐沛之也會以樹木、古蹟場地和古典音樂為靈感,創作出全新畫作,糅合古意和個人美學特色,並在音樂會上首次展示。

一連四場音樂會以水墨和弦樂回應大館中的樹與古蹟。

樹的兩種面貌 由弦樂到水墨

如果說老樹、古蹟是看透歲月的沉穩、古典音樂是跌宕感情的演繹、水墨是寄情寫意的雅緻,那麼結合多種媒介的四場《種樂樂》音樂會,無論從任何一方面來說都呈現了觀看世態的獨特角度。

音樂上,國際樂壇首屈一指的倫敦室樂團,在闊別多年後再度來港,由華倫格連(Christopher Warren-Green)擔任首席指揮,其精英團員,連同樂・誼獨奏家樂團及傑出本地演奏家,演奏多首巴洛克至二十世紀的精選作品。李垂誼則會擔任韋華第大提琴協奏曲的獨奏。為了與老樹及大館古蹟的主題呼應,這次精選的弦樂作品還包括海頓的C大調弦樂四重奏 《鳥》 、比貝爾的《 D大調戰曲》等名作。

倫敦室樂團的音樂總監華倫格連(Christopher Warren-Green)將在這次音樂會中擔任首席指揮。

「在香港,學琴的人很多,像是小提琴、大提琴,但他們常覺得這只是一個工具,沒想過這部琴是從哪裏來的、它的原料是甚麼,也不會想到,一部琴最初真的是由一棵樹所製成。」作為藝術總監的Trey本身也是一名大提琴手,談到琴的音色與樹木質地的關係,他認為兩者其實有很多共通點:「由於我們的琴是由木所製,所以需要小心翼翼地照料。練琴之外,我們將之放在家裏的時候,也需注意環境的溫度、濕度,就好像在照顧一個嬰兒,或者一株植物。」

音樂家對木製樂器的照料,一如他們對音樂的感知般細膩。然而水墨畫家徐沛之,卻從樹木看出了一種韌勁。在古時畫作中,樹木經常被文人視為一種精神的載體,尤其是樹根的蒼勁,經常被用以展示民族精神與生命力:「太年輕的樹難有紮實的根,因此畫樹一來能夠含蓄地表現樹的歷史感;第二就是,在外族統治的時期,文人認為國家已亡,失去了根,便會在畫蘭花的時候一併把其根畫出來。」

水墨藝術家徐沛之

徐沛之從樹的根部看出一種剛烈的性格,卻認為從不同角度下看見的樹木,其實也有其特殊魅力:「文人繪畫時投放的精神,會在畫中不同位置展現出來,像是藉由拉扯的樹根展示一種骨氣;或是當樹幹上的孔洞越多時,也就代表樹經歷的事情越多,同時仍在頑強地生存,從而隱而表達了當中的生命力。」

水墨中的音樂

文人憑畫寄意,而從小就愛接觸植物的徐沛之,則最樂見樹木自由生長的姿態,無需修飾,已然自有其魅力:「即使失了重心、向橫生長也好,因為根部緊抓泥土的關係,它們的姿態可以很多元。」他又笑指工作室內種了很多植物,別人提議他要為植物修剪一下,他卻寧願任其凌亂蔓生。

來到大館,從標誌性的芒果樹、盤根錯節的雞蛋花,到茂密參天的花旗杉,都被他捕捉了形神,並繪進畫中,靜待音樂會的前奏響起時悄然融入演奏。將音樂化為水墨,這種媒介的轉化對徐沛之而言並不陌生,過去他曾以草書揮灑《陀飛輪》的歌詞與律韻,而這次首以畫畫回應西洋音樂,他也從繪畫的過程中聽出自身的一種節奏。

大館標誌性的芒果樹

「疏密、聚散、剛硬、柔軟,這些特質在繪畫時都會形成節奏,視覺上相對敏感的觀眾應該會看到。」他將大館幾棵樹木分置於畫布的不同位置,看似隨意的鋪排,實則潛藏了某種自然的節奏。「由芒果樹到那幾株較年輕的樹,這樣過去──重、輕、輕,一棵高、一棵橫、兩棵大,我在畫的時候量度過,很自然就形成一種節奏感,讓整個畫面在不平衡的同時達致另一種平衡。」

以毛筆描畫音樂,將視覺和聽覺的兩種媒介連結時自然甚具難度,「書法比較直接,是一個相當獨特的媒介。」徐沛之毫不諱言地表示:「書寫,甚至繪畫的時候,其實都比較線性。畫的人知道,看的人卻未必意識到,然而從視覺上理解音樂的話,相對而言則沒那麼直接。」

這次成品將透過後製形成動畫,再鋪展於音樂廳之中,與樂團的演奏彼此和應。由個人創作再到團隊合作,這對徐沛之來說也是一種創作上的新嘗試:「書法和水墨一向是個人的創作。近年流行將水墨化為數碼,我很感激這次的團隊,不是他們,我很難為繪畫進一步帶來動畫的演繹。」

音樂中的水墨

虛、實、疾、徐,以筆觸描繪的樹木、人物與古蹟,剛好呼應音樂演奏中的節拍與韻律。猶如「音色」一詞,正好說明音樂與色彩所引起的通感。「談到畫畫、水墨,其實我們拉琴時,常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畫家,我們拿着琴弓,好像手執一支畫筆或毛筆在畫,把音樂描繪出來。」Trey笑着形容。「其實音樂就是一種你想像的顏色、是聲音的顏色。」

除了以音樂連繫香港的古蹟與老樹,這次演出的另一重點,是難得邀請到倫敦室樂團到港,Trey也對此表示期待:「『樂 • 誼獨奏家樂團』的團員都是香港出身的年輕音樂家,在全世界學琴、演奏、勝出比賽後,大家一起回到香港,然後又能跟一個著名的樂團合作,我覺得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

樂 • 誼獨奏家樂團的團員為香港年輕音樂家

擁有過百年歷史的倫敦室樂團,2011年曾在英國的皇室婚禮上演出,重要性顯然易見。在古典音樂的歷史上,樂團的所屬地倫敦亦佔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在18、19世紀的時候,倫敦是古典音樂歷史上一個非常重要的城市,很多著名的作曲家都在那裏。」Trey透露,這次將演奏17世紀作曲家比貝爾的《D大調戰曲》,此曲由倫敦室樂團提議,將以樂器模仿兵器,營造戰場上槍林彈雨的效果,恰巧呼應大館經歷戰爭的歷史。「我相信觀眾會很有新鮮感。我自己也不曾演奏過,我覺得這是一首很特別的曲目。」

各種元素的交集──首屈一指的國際職業室樂團,遇上新晉的本地音樂家;新一代的領軍水墨家,碰上古典音樂的現場演奏;大館老樹和古蹟的百態,糅合木製樂器千變萬化的聲音──為四場音樂會留下令人期待的火花,讓不同的文化、歷史和媒介,一併在音樂廳中以各種姿態迴蕩,正好是賽馬會樂・憶古蹟人・情・事計劃以音樂喚醒香港歷史的概念。

賽馬會樂・憶古蹟人・情・事音樂會《種樂樂》
日期:2023年5月12至14日(五至日)
地點:大館賽馬會立方
主辦:誼樂社
捐助機構:香港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
了解更多:https://www.musicussociety.org/tc/Musicus-Fest/Concert/Jockey-Club-Musicus-Heritage-Stories-Concerts-Planting-Music.html

撰文、攝影:鄭思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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