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保持像一個渴望做事的人,而不是成為某範疇的專家。業餘和專業之間有點矛盾,但我喜歡游走於這種平衡狀態。」
── Christian Rizzo

上年「法國五月」,我欣賞過又最有感受的,肯定是DANCE REFLECTIONS by Van Cleef & Arpels 在西九文化區自由空間(Freespace)展示的《Christian Rizzo的空白畫布》。那兩件會跳舞的衣服,在音樂、微風之下跳出非常詩意的舞步,連影子也是表演一部分。那是Rizzo 與Caty Olive聯合創作的藝術裝置 《100%聚酯纖維,跳舞之物 n° 57》,Rizzo 想透過作品叩問觀眾:「去掉身體」的舞蹈還是舞蹈嗎?

舞林人士,絕對不會對Christian Rizzo這位法蘭西當代編舞大師感到陌生。2019年他把廣受歡迎的作品《來自真實故事》帶來西九freespace,把回憶摻進了舞蹈,以最最虛幻抽象的感覺來呈現「真實舞步」。

身為舞蹈編導、視覺藝術家兼策劃人,Christian Rizzo孜孜不倦地追求身體與空間之間的張弛有度。

第一代斜幹族 大玩樂家

說他是編舞家我認為太膚淺,我會說Rizzo是擅以聲音、物件和肢體為素材的視覺藝術家,舞蹈只是呈現身體的一個面向。1996 年,他創辦專門創作表演藝術、裝置、獨舞或群舞作品的「fragile」,是他大膽向前跨步之舉。

想不到跟隨「法國五月」到巴黎,可以專訪到這位編舞大師,整個下午他並非在接受訪問,而是在分享生命的選擇、「活着」的意義,真心受啟發。

Christian Rizzo可謂第一代的斜槓族(slasher),集編舞家、舞蹈家、搖滾樂手和時裝設計師於一身,如今不時也會教學生創意思維。1965年生於法國康城的他,曾於阿爾松別墅國立高等藝術學院修讀視覺藝術,年青組織過搖滾樂團也做過時裝品牌。於20世紀90年代迎來事業轉折,投身舞蹈事業,於1996年創辦L’Association Fragile,創作超過30個作品。

「人生很大,為什麼要選擇?」 Christian 拋出魚與熊掌的哲學題,然後慢慢解釋:「我來自貧窮家庭,但家人關係很親近,祖母煮飯、我父親愛畫畫,我們永遠有不同活動消遣,最重要是物質不富足反而我們經常DIY,造就了創意。」

貧窮沒有控制想像,反而令 Christian自細天馬行空,我行我素,用雙手作出無限發明。「在家裡沒事幹,我就播音樂,然後不其然起舞,有時還會自製舞衣,複製電視、電影的服裝的場景。」創作,或許就是小孩最快樂的時候,他說當時並沒有「漂亮舞蹈」的概念,「只是移動。」

「我做了很多事,但我仍然想做很多我未做過的事。」(I did a lot of things, and I want to do still a lot of things that I didn‘t do.)這藝術宣言,擲地有聲。「我嘗試透過不同的實驗來瞭解我的實踐。」

Christian Rizzo擅以舞蹈呈現身體的不同面向。

隱居深山村莊 疫下學剪羊毛

疫情三年,Christian一直住在西班牙邊境一個隱蔽的山上,一千米高山上有三棟房子只住了五個人,其中一位是牧羊人。疫情期間,他學會了造麵包、剪羊毛,和跟羊在一起的不可思議的方法。鄰居是一位婦人和她的兩個孩子,四歲和六歲的他們,總是和樹說話。「大自然中,每個人也發明了很多東西,所以知識中沒有等級。」

「家」是一個專業的概念,人人都想成為作曲家、大畫家、舞蹈家、視覺藝術家,偏偏Christian覺得這個專稱是作繭自縛的行徑。「我不在乎稱謂,只是試圖把我覺得有聯繫的東西嘗試聯繫起來,我不要成為某範疇的專家,沒需要。」(link the things that I feel connected with)

那你想做甚麼?我問。「我只想保持像一個渴望做事的人,而不是成為某事的專家。業餘和專業之間有點矛盾,但我喜歡游走於這種平衡狀態。」做過時裝品牌,Christian卻認為時裝精神,永遠比品牌重要。所以他從不戀棧時尚圈與名氣,他總寧願投入自己的流行音樂、時尚、視覺藝術、烹飪、狗訓練的me time 。

「抹掉等於增加」

「我的人生是排除法,我更多的工作是在『抹掉』,透過排除不重要的,把重要的東西呈現。」(to let appearing things by erasing things)對,人活到中年,不必要的應酬、不想見的人都會可免則免,時間成本高,每吃一餐飯都在倒數人生,自然要拒絕頽飯、背脊骨落的無聊聚會,免自己浪費寶貴時間在無謂事上。

所以,舞蹈或對他來說,也是反映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對我來說,一切都是發明一些虛構、一些可能性的機會,因為我試圖理解這個世界,我不得不承認我根本不理解,所以我必須虛構。」

「你是個哲學家。」我說。

「的確,我正在努力透過藝術來理解我為什麼在這裏?為甚麼是偶然?我充滿了慾望,為甚麼我有時獨自為愚蠢的事情而笑?為甚麼我很傷心?我真的試圖穿越、理解所有我想發掘的事情。」Christian偶爾也會教學生創意思維,最近他與14位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在山上「移動」了一個星期,在外面睡覺並嘗試在晚上學習森林的聲音,「在大自然的音樂下,我們如何跳舞?我希望啟發年輕人從任何事物、環境得到創意的啟發。」

香港對於Christian 而言,香港是個有趣的結界,他喜歡在擠逼的市區觀察眾生,覺得香港人一直都在「跳舞」。「在擠逼的車箱裡,人們在各種身體接觸中有時移動,時動彈不得,我喜歡這樣,覺得每個人也在有趣地移動,就像跳舞。」

Christian 又如何形容自己創作的舞蹈風格?「我想我沒有風格可言,我只是有天賦。」好一句自大又可愛的宣言!生活於他,關鍵在乎想像力。「我必須承認,我每天都很開心,一生中有很多機會,為很多事情玩得開心。」

那麼,對於近年近乎氾濫的沉浸式(immersive)趨勢, Christian又如何看待?「對我來說,最身臨其境的事情是愛情,所以我認為愛情不需要任何技術支援。」( the most immersive thing is love. So I think love doesn’t need technology)妙極的回應,我們的確應該視技術為一種工具。

曾經,他以動態、衣物和聲音設計等「無身體」的舞蹈,讓觀眾在默想的片刻、虛構的旅程之中,反思對不存在與不可見的體會。此作曾經在巴黎、柏林、紐約、首爾、河內等全球各城市巡展,是次在自由空 間「細盒」作第 57 回公展。看着兩條裙在音樂下翩翩起舞,感覺上有莫大的震撼。

Christian Rizzo曾以動態、衣物和聲音設計等「無身體」的舞蹈。

舞蹈影像《TTT: 圖爾寬–台北–東京》(2009–2011) 為Rizzo與視覺藝術家江元皓聯合製作,由三組影像組成, 結合動作捕捉(motion-capture)、虛擬與實景混合等多媒體元素,探索身體、動態和空間 三者的關係,建構出極簡抽象而富詩意的氛圍。

《束》則是Rizzo邀請影像藝術家 Sophie Laly 製作的影片,延伸創作赫佐於 2020 年為霹靂舞舞者 Nicolas Fayol 創作的獨舞作品《置身其中》。影像刻畫舞者迷惑人心的表演,物件及自然景觀的姿態與儀式、黑森林、洞穴、噴發的 火山等意象交織出如夢之境。

這次,Rizzo 會赴港,卻一直從法國遙距策劃裝置、舞蹈影像、現場演出等,連香港舞蹈員的排練他都要全程以視象檢視,希望100%參與其中。

Rizzo將於今年「法國五月」赴港演出。

「藝術家的定義很複雜。在某種程度上,我希望我永遠不會找到它,因為如果我找到它,我的藝術生涯或許會戛然而止。」(In a way, I hope I will never found it because if I found it, I will stop.)Christian 不想定義人,也不想自己被定義。生於世上幾十年,他沒有框框,唯有一個教學理念:「知識中沒有等級。」(no hierarchy in knowledge )

撰文、攝影:鄭天儀 (部分圖片由Van Cleef & Arpels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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