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開花,從此富貴榮華?一家人,齊齊整整,真的平平安安?如果一走了之,怎麼好聚好散?郭永康編劇、余翰廷執導的香港話劇團黑盒作品《落地開花》,直面家庭倫理,以至成了近年香港關鍵詞的移民等議題,講一個貌似尋常卻又不正常的故事。該劇跟接連下句「富貴榮華」的劇名,以至演出初段烘托瞬間即逝的溫馨氣氛,帶來強烈反差,燈光明暗一轉,即上演一幕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的困獸鬥——誰狩獵誰?劇中一家四口,是如此的愛恨交纏,激動暴烈,歇斯底里。

郭永康的《落地開花》,最初是2016年新域劇團「劇場裏的臥虎與藏龍計劃XI」其中之作,曾經演讀,看其當時故事大綱,與現在香港話劇團版本對照,有着明顯修動。談到香港話劇團的黑盒劇場作品,不乏觸及家庭倫理,藉而延伸更宏觀社會現象的作品,廣獲好評的《最後晚餐》便是當中佼佼者,《落地開花》也呈現一個家、母與子的情景,或叫人眼熟,然而兩劇的布局、節奏、氣氛推進,以至所挖掘的命題,大相逕庭。《落地開花》或也叫人想到去年眾聲喧嘩搬演法國劇作家拉高斯的《只不過是世界末日》,都圍繞一個愛恨交纏的家庭,而後者通過獨特的對話形式,交織出不一樣的戲劇張力和語言表達。

《落地開花》一眾角色,有時不懂去愛,有時不懂去恨,有些愛成了傷害,有些恨因愛而生,統統難以說清,都在遺忘與記憶之間盤旋。(攝:Kit Chan Imagery)

說回《落地開花》。該劇搭建一個喚起不少港人集體回憶的公屋單位——地面鋪上經典的綠白階磚;電視機收音機,雪花雜音,永遠接收不良;板間房把布滿雜物的居住空間,區隔得更加狹小;演出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明明冷氣大開涼快通爽,但那個公屋單位場景卻不可思議地滯悶着一片陰鬱潮濕的氛圍,就像預告一些生活黑暗面將於場景中蔓延,甚至一發不可收拾。

故事發展,跟演出初段烘托瞬間即逝的溫馨氣氛,帶來強烈反差。(攝:Kit Chan Imagery)

《落地開花》說穿了就是以花為喻。以為成家立室兒孫滿堂,就是幸福和諧,看似花嬌美?然而劇中人明確指出,植物生存法則其實好殘酷,多餘枝葉須剪去,要快高長大繁花盛放,就得連根拔起,換個大盆,或者接枝,好讓落地生根,開枝散葉,成長過程牽涉犧牲、選擇、成全、割捨——一個家,也如是。母親怒極咆哮:「你以為種花要去愛?唔係㗎,係傷害!」對兒子,對觀眾,如當頭棒喝。劇中也有名副其實的「落地開花」景象,兒子、母親狠狠地把盆栽摔在地上,終成一地碎塊爛泥的亂象——既然互揭瘡疤互相指罵互相埋怨,都把醜話說盡,面子當然不顧了,家散也無可避免,然而講清講楚,就是各人情緒以至人生困局的出口?

這大概便是香港社會獨有的畸形狀況。香港地少人多寸金尺土,生活空間狹窄局促,要麼捱貴租做樓奴,要麼當啃老族,怎樣選擇都不理想,仔大女大,還要困在一個小小的家,就像植物瑟縮一個小小盆子裏,沒得長大,最終甚至只能困獸鬥——遠走高飛但難以割捨,聚首一堂但互相傷害,總之進退維谷,《落地開花》說的便是這麼一回事。現實世界未至於如同故事發展那麼轟烈,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劇中人說話、經歷、情感,或讓觀眾沒有違和的代入其中,總能找到自己還有身邊人的影子。該劇也觸及移民題材,這一代移居他方,上一代從內地遷來,當處境疊置,又有多少異同?

遠走高飛但難以割捨,聚首一堂但互相傷害,總之進退維谷。(攝:Ka Lam)

《落地開花》一眾角色,有時不懂去愛,有時不懂去恨,有些愛成了傷害,有些恨因愛而生,統統難以說清,都在遺忘與記憶之間盤旋。此外,看似缺席的父親一角,在這個家儼如鬼魂一般縈繞徘徊,揮之不去,是頗為高明的處理方法,而結局也妙,適時為家中燒得猛烈的矛盾衝突撲火,意象突出,雖然這樣作結未解各人心結,更不是幸福快樂大團圓,然而該劇其實是要觀眾向自己叩問,關於家,關於愛,在何時何地何方,開花結果。

一些生活黑暗面將於場景中蔓延,一發不可收拾。
(攝:Ka Lam)

文:黃子翔  圖:香港話劇團

《落地開花》
日期:5月16日至28日
地點:香港話劇團黑盒劇場(上環文娛中心8樓)
票價:$240(不設劃位)

編劇:郭永康
導演:余翰廷
演出:郭靜雯(※組)、文瑞興(○組)、陳嬌、潘泰銘、吳家良
佈景及服裝設計:賴藝庭
燈光設計:趙靜怡
作曲及音響設計:葉珮君
形體設計:邱加希

詳情:https://www.hkrep.com/tc/Season-Programme/Black-Box-Productions/Landing-To-Blossom.html
粵語演出
本劇含成人內容
建議十六歲或以上人士觀看
演出攝影:Kit Chan Imagery(※組)、Ka Lam(○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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