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身的舞者戴上形似身體不同部位的面罩隨音樂律動，時而對外界充滿敵意地張牙舞爪，時而卻將憤恨內化，敲打自己的身體，時而又嫵媚至極地展現非比尋常的自信；汗濕的光澤、肌肉的紋理、皮膚的皺褶，身體的細節與變化在一動一靜間表露無遺。事隔四年，曾景輝（Terry）將舞蹈作品《無眼睇》再度搬上舞台，引領舞者卸下一切包裝，以身體為媒介，透視性別的權力關係。
赤裸的意義
「語言可以修飾，但身體不會說謊。」Terry於2019年創作《無眼睇》，以裸體和蒙面演出，藉身體的真實性，帶領觀眾反思性別權力、限制、無力感等主題。兩年前，他在概念基礎之上，捨棄裸體的設定，加入攝影與雕塑元素，創作編舞與跨媒介實驗作品《無眼睇—慾》，從探討性別的慾望引申到廣泛的慾求。來到今年「續 ‧ 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他延續前作概念，從身體的真實性出發，在一小時的演出裏，更完整地探討每個人獨一無二的軀殼所帶來的力量及形成的權力關係。
幾年來，他從不同報導了解人們藉裸體抗議，引人關注特定議題的行為。當中有位巴西女學生因穿迷你裙而被校長趕出學校，引來學校女生不滿，一起全裸抗議；有人裸著身子把自己密封在一個透明膠袋裏，並倒入假血，抗議人們吃肉、殺生；也有人裸露全身，唯獨穿著一雙皮鞋，帶著車去付汽油錢，抗議汽油價格高得不合理。那些人空有一副身軀，以及義無反顧的決心，令Terry反思自己作品中裸體的意義，在是次《無眼睇》足本版中轉而叩問：「以身體作為一個媒介或工具的時候，究竟它有甚麼力量？」
不同身體會擁有相等權力嗎？
回歸劇場，《無眼睇》足本版延續過去打破既定框架的舞台設計，舞台上掛上數十面鏡子，並加入吊架讓表演者懸吊在半空舞動。鏡從四方八面映照舞者每個動作，讓觀眾從不同角度凝視舞者的身影，也從鏡中瞧見凝視著舞者的自己。Terry想藉鏡中倒影提示觀眾思考自己正從怎樣的角度觀賞擁有不同特徵的舞者，或會從中發現自己觀看身體時的慣性思維及固定印象。
「長大的過程裏，我們開始認知到社會的標準，家長、老師、同伴都已經對身體有一種喜好和偏愛，你會發現自己被人標籤，然後被推向某些角落。」以身體作為力量的時候，具不同特徵的身體會擁有相等的權力嗎？五位舞者外觀各異——健碩、肥胖、瘦削、黝黑、蒼白等等，也分別有因這些特徵而被讚賞或批判的經歷，Terry自身亦無法倖免於外界的既定標準：「舞蹈圈的人或前輩會對我說：『你真的很瘦，這樣在台上不好看』，『你這樣不夠力跳雙人舞』。」他把不同外觀又各有經歷的舞者放諸同一舞台上，利用各種身體間的交流，體現擁有不同特質的身體的權力分野。
身體特質的流動 揭示使人痛苦的權力失衡
除了外型各異，Terry亦慣用背景及風格相差甚遠的表演者，當中有演員、行為藝術家，有人跳街舞、爵士舞等，過去的經驗構成了他們使用身體的習慣，Terry因此須更費心引導他們達到身體與精神狀態上的一致，卻又從中察覺到不一樣的火花：「舞者不同背景帶來知識和看法上的差別時，於我而言彷彿令不同定義的美並存在同一空間裏。」
這種背景差異帶來的火花，也正好令表演者得以更極致地展現流動的特質。Terry要求舞者隨著演出階段的變化，扮演不同角色，流露不同特質：「掌握權力的特質、被欺凌的特質、自戀的特質、有攻擊性的特質、雌雄同體的特質——不同身體的特質會形成（表演者的）角色，那個角色可能擁有某種身形或某種性別。舞者的身軀成為載體，放大角色的個性。」
舞者們戴著象徵不同性別、慾望的面罩，時而相互糾纏，呈現敵對的姿態，其後卻合而為一，在同呼吸間展現一體性，一位舞者忽爾又騎在另一舞者背上，再交換位置，在欺壓與被欺壓、自信與不自信之間循環，呈現被制度、社會標準剝削的痛苦：「我營造了不少對立（的情境），刻意地欺壓男性、女性等不同性別，健壯或瘦削等不同身形特質，呈現一種歧視、欺壓的不適感，同時讓演員呈現在這種制度或歧視下的反抗。」舞者反覆被欺壓的狀態，彷彿揭示我們在權力失衡的現實中，共同面對的痛苦，但角色的變化似乎又顯露了反抗的可能性。
Terry以形體建構的世界看似奇觀，然而它將我們不忍直視的現實赤裸地揭露於人前。沉澱四年，《無眼睇》由展現對現實的不安與無力感，更進一步去探索我們在無力之際的自處方式，藉由舞蹈告訴觀眾：「當你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唯有以身體作武器。」
「續 ‧ 舞」系列《無眼睇》（足本版）
日期及時間：
14.7.2023 （五） 8pm
15.7.2023 （六） 8pm
16.7.2023 （日） 3pm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票價：$280—$168（優惠票）
撰文：蔡詠愉
圖片由未景之業舞蹈劇場提供
伸延閱讀：【專訪】「無眼睇」不如與慾望共舞 曾景輝：「想像影響身體特質。」
||如果喜歡我們的內容，請把 文化者The Culturist 專頁選擇為「搶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