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張高翔 攝影:余日一 剪接:Penny
個個睇動畫,唔係個個側重點一樣。
稍早前《藝術新潮》響應日本動畫百年誕,舉辦的「BEST作品」與「BEST監督」大比拼,排名就引發熱議。有人質疑高票的新海誠,畫風雖精細但欠靈魂;有人訝異今敏和手塚治蟲的宇宙觀超前,卻得票率奇低;有人力讚大友克洋和庵野秀明等技藝高超……由命題、風格到精神層面,人人關注的元素各不同。
未知憑首部原創動畫《宣告黎明的人魚之歌》,勇奪去年法國安錫國際動畫影展「最佳影片」,上月攜同新作《夜短夢長,少女前進吧!》來港參與大師班的湯淺政明,創作時又看重什麼?「我始終選擇動作優先。」自言偏好奇幻題材的湯淺,愛以極簡的人物線條、誇張的肢體塑造角色,建構滿載動感和隱喻的異世界,「人與物的形神是否靈動,遠比畫得是否漂亮更重要。」他肯定的說。

佳影片」的首部原創動畫《宣告黎明的人魚之歌》,來港參與大師班的湯淺政明。
不需邏輯的叙事狂
對某些人來說,「嘩,你畫得好鬼靚!」「嘩,你畫到好像真!」「嘩,你的故事好感人」……或許是很大的讚美,但對湯淺而言,這通統是他極想擺脫的常規。前幾代的動畫師,不少故事上走邏輯和結構嚴密的路線,像手塚治蟲筆下故事架構緊湊安排綿密、宮崎駿以文載道寄寓人生,今敏在意識流中仍保持條理緊扣等,精彩手法影響過無數後來者,湯淺也是其中一員,像他監督的科幻愛情動畫《海馬》被喻為帶有手塚的未來復古主義;去年勇奪「動畫界奧斯卡」的《宣告黎明的人魚之歌》中的人魚故事,也受高畑勳執導、宮崎駿編劇的《パンダコパンダ》(1972年一又譯《熊貓家族》)啟發,「我從小時候看的動畫中吸收養份,也會參考共事者的工作手法。」湯淺說。只是欣賞還欣賞,眼見前人風格鮮明、創意前衛,促使他立下決心不能盲目模仿,反要開創嶄新手法去講故事,才能達至有意義的承傳。

無邏輯性的表現主義,是湯淺的選擇。別看《宣》故事淺白明快,色調斑斕童趣,以為這是其慣常作風,其實這部講述日無町人魚傳說的動畫,是受311災難創傷觸發而來,有意以較大眾的處理撫慰受傷的心靈,故屬偶一為之的嘗試,相對之下,另一部新作《夜短夢長,少女前進吧!》,比較接近湯淺的狂派作風。改編自見登美彥同名暢銷小說的《夜》,雖以學長與黑髮少女的青春戀愛為骨幹,但卻無半點純愛味道,情節更是輕狂又瘋癲。像故事開首,少女主角不斷遊走於酒館、二手書市與大學校慶之間,突然又跑到夢幻列車跟收藏逸品的「李白」品嚐夢幻名酒,轉個頭,又跟未碰到夢中情人斷不脫內褲的「內褲大頭目」演戲,至於男主角,亦跟欠一債又蒐藏春宮圖畫的「東堂」鬥氣連場。一夜之間,劇情交織了暴力、奇幻、情色、童話等交織,讓觀眾仿若經歷春夏秋冬,也以另類心情體會主角不同戀愛階段的狀態,捉不著那情感變化,也讓人看得腦洞大開。

「最難忘開場的酒吧戲,看到有人調校雞尾酒,連自己也想喝一杯,但凡能夠激發內在感情的情節,自己都非常喜歡。」不算多話的湯淺,真情吐露對奇怪想像的熱愛,「我習慣日常逛街觀察或聯想到什麼,也盡量用圖畫去表達腦海中對事物的印象。這導致製作過程中,也愛加入很多不同的想像,將現實世界看到的事情,以個人角度再呈現出來。」他解說,希望觀眾看動畫時,不被創作者的視覺元素局限,能像閱讀小說時般激盪出幻想。
反轉尋常的異世界

從現實世界中抽離、塑造異世界是湯淺的快樂之源,這也驅使他棄守栩栩如生的寫實風格,選取彈性的筆風作畫,像《夜》描繪真實存在的地區如京都町、先斗町和鴨川,他有根據實況取景繪圖,但在少女跟李白對酒,男主角吃火鍋以換取跟女主角見面機會,以及兩人相遇等情節,又改以如普普藝術的色塊處理畫面,甚至將場景、空間、以至人物「變形」(déformer),並頻繁運用俯視、廣角等鏡頭來表現角色的活動,令故事既有日式動畫的細膩,又不失歐美動畫的自由表現。
「我較想強調人的動作,所以採用簡單的描寫手法,製作和預算會易於處理。若然選用精細的畫風,動作表達未必夠流暢。」湯淺說人物的神態和行動,永遠是首要關注點。簡化線條感交代人物身心狀態的取向,大可追溯到他於九州產業大學藝術學部美術系畢業後,90年代任職動畫製作公司「亞細亞堂」,以及後來為《蠟筆小新》及《櫻桃小丸子》TV動畫擔任原畫師的經驗,「簡潔畫風有助表達人物情緒,同時也有效率上的考慮。平日我還會由真人電影的拍攝手法,汲取技巧融入動畫。」這解釋了為何湯淺於處女作《心理遊戲》,以及《獸爪》、《乒乓》風,不時融合手繪動畫、電腦CG、實拍相片與影片處理處理人物動態,而其為人稱道的作品《四疊半神話大系》片尾,也曾運用簡單幾何致敬蒙德里安名畫名畫,巧妙的效果叫人驚豔。
近年湯淺跟 EunYoung Choi 共同設立Science SARU 工作室後,在常用的手繪、電繪外,還大量運用 flash 輔助製作。譬如分鏡的部分,動畫師們雖以手繪進行,但其餘工序多會轉移至電繪,分鏡之間的格與格就採用 flash ,令成品的動感有點特殊味道,「我採用的基本元素和配置,其實跟別的動畫差不多,不過談到Flash的應用,可能出於個人習慣。我做動畫的方式,是一個接一個部份進行,當中講求程序,以flash輔助和混合工序,假如製作中段有遺漏或做錯,會較易發現。另外,Flash最大的好處,是線條非常流麗和順滑,當我去放大或縮小圖形,即使變化了形態,也不會影響畫面質素。」他補充,由於兩者技術畢竟有別,故此還是會看情況,再決定何時用手繪,何時用 flash 。
從日本到國際的探險

縱然湯淺對創作技藝的要求執著,但談到跟外界合作的種種,態度卻倒開放和寬容。每當聽到別人稱呼自己「巨匠」、「大師」,湯淺的表情就顯得靦腆,談到日本動畫的成就與未來,他亦保持自豪而不自滿,「譬如說到近年歐美電影改編日本動漫成風,我是欣喜的,畢竟外界認同日本創意嘛。可是我認為即使如此,大家還是不能放鬆,要加把勁向前衝。」不想日本動畫侷限於國內市場,他近年就積極試行不同創作實驗,例如原創短篇動畫《Kick-Heart》是第一部以Kickstarter集資而成的日本動畫,另外,他又跟Aniplex、Dynamic Planning 與 NETLIFX 共同企劃《DEVILMAN crybaby》,改編永井豪的經典動畫《惡魔人》並推向國際市場,「這不為國別之爭,純粹想讓文化交流,拓闊眼界。過程中,我得著良多,例如學會解決契約問題,知道了怎樣集合人材、協調部門,是很有用的功課。拓闊市場的同時,我並不會為遷就國際觀眾去命題寫故事,因為如果是好題材,相信國內外的人都能被訊息感動。」湯淺說。
與異類知音同闖創作路

自從成為監督後,湯淺已銳意團結具潛力的動畫人。像伊東伸高由《貓湯》起,就為他的作品《獸爪》、《海馬》、《四畳半神話大系》、《兵乓》等處理人物設定;畢業於英國倫敦藝術大學動畫專業的韓國女動畫人崔映恩,更是他的第二把交椅,從演出、分鏡感到原畫、背景樣樣皆精,像《兵乓》一鏡到底也是出自她手筆;三原三千夫亦獲他認同是個條理清晰又有能力的好伙伴,「日本業界存在許多優秀人材,創作亦百花齊放,情況很好。但這同時引發人材的流動率和流失率多,如無法有固定的人員累積經驗,對工業的長遠發展還是有影響,所以我做好個人作品,爭取在業內留下一點足跡外,也想以完善機制培養新一代創作者。」他說。
不過問到給後輩的建言,謙虛的湯淺卻不敢以前輩身份自居,「該對待新一代?我也不太清楚,現階段仍在摸索。像我的父母採取放任主義,不一定好,但過於嚴格,也不一定好。像《宣》的訊息,我想,最重要是不要被別人的意見阻礙個人判斷,雖然人與人之間要達到真正的互相理解,實在知而行難,但無論如何,一定要有個人的希望和目標,不要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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