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莫偉康(香港藝術家、習書法多年)

估計有去參觀的朋友都有類似經歷,在東京國立博物館門前排隊近一小時,前後左右講漢語的觀眾比講日語的多,進去後再次排隊,先後一共排隊逾兩小時,然後看了幾秒《祭侄文稿》。

顏真卿展因中台日三地的政治爭執,雜音連連成了最好的宣傳。但大家也容易忽略其學術價值。

文化與政治Vs誠意與責任

借展過程,雖有自我矮化的之嫌。但在漢子文化圈內交流展,畢竟有其價值。台北故宮借出三件一級國寶,唐顏真卿祭侄文稿、唐懷素自序帖和小草千字文。日方拿出失傳以久,聲稱二戰時被美國炸燬的北宋李公麟《五馬圖》;和千百年來極少公開展出的隋智永真草千字文,以及日本三筆等重要作品;可見雙方均尊重對方的誠意,力所能及的展出國寶。雖說交流展覽有不少先例,但台北故宮有責任提前公告和在宣傳署名上爭取更高的地位,為以後日本方面拿什麼作品去台灣展出等等,皆要看台北故宮如何善後處理。

論展覽本身,台北故宮、日方其實足夠重視,策展專業、佈展原創。

超越王羲之的名筆,展覽題目口氣不小,大概因為在日本,以二王體繫為書道正統,較少學習顏體;為了吸引觀眾眼球,只好借書聖的名頭一用。然而,平心而論,以存世真跡數量和對後世大眾的影響,說他局部超越了王右軍,不無道理;顏體是大眾中小學時,學書法的熱門臨摹範本,但有幾個普通人,小時候便臨摹《蘭亭序》或《聖教序》?

整個展覽策劃比想像中的好,人流控制,佈展搭建與燈光角度及亮度,不讓拍照等細節的安排,既保護國寶之餘,觀眾兼有良好之觀展體驗,展覽品質對得起門票價格。展覽以台北故宮的幾件國寶為骨架,日本文化機構和私人為肉,配以香港中文大學收藏的部分名帖為點綴。此次展覽,策展思路清晰,沒有炫酷的新科技、平易近人。

展覽分為兩個館,六個部分展出,尤其一號館的展櫃搭建,根據展場的動線,館方在天花上吊了專門的燈架而非用原有的燈位元,以保證作品在最佳的燈光下與觀眾見面。第一和第二部分的中國早期和唐代書法發展史的文物展示,當中有不少精品;看到真草千文真跡,雖只展出兩頁共八行字,但看到濃重又厚實的墨色付在焦黃的寫經紙上,既興奮又感慨萬千,當年智永禪師,以退筆塚,鐵門限揚名海內,數十年間,臨得真草千字文,好者八百部,分派全國寺院。後有一部於唐朝時被遣唐使帶回日本進貢給皇室,藏於正倉院,後為私人收藏。然一千多年過去,如今保全完好。反觀本國改朝換代和戰火,歷代滅佛運動,至南宋時,竟以無一本留下,真如啟功先生詩云:「硯臼磨穿筆作堆,千文真面海東回。分明流水空山境,無數林花爛漫開。」

第三部分是顏氏本人和他同時代的作品。顏真卿,字清臣,自幼黃土掃牆習書,顏早期師法虞褚,後請教於張旭;安史之亂時任平原郡太守,被推為盟主,亂後升魯郡公,因此後人稱顏平原或顏魯公。從他可靠的早年碑刻,至晚年碑刻順序展出;觀眾可以對顏真卿的風格發展先有大概理解,王琳墓誌可見是虞世南的味道,郭虛己墓誌則脫變自褚河南,卻影響了後來的柳公權(比較玄秘塔碑,可見端倪);及至,多寶塔碑算是風格初見規模,展品是整榻,更見氣勢,緊隨是平原之成熟楷書風範的東方朔畫贊碑;至此展覽剛過半,轉到主角的祭侄文稿的專廳,作品前的空間和佈局,足見策展方對觀展人數甚有經驗,觀眾可看完前半部分展覽後看「戲玉」,也可進場時便直奔主題,館以預留好各種可能性的空間。

排2小時 看3-4秒

加之管理員催促觀眾儘快,不能停留的看《祭侄稿》,館內觀眾大致能排隊60-70分鐘,加上館外排隊時間,排隊兩小時能看到主角3-4秒。魯公一門忠烈,人所熟悉,兼近日有關展覽的文字介紹不少,《祭侄稿》的來龍去脈,本文便不多講了,看官可自行補課。值得一提的是黃庭堅的提拔,乃師法爭座位帖和懷素小草千字文;順道詳勘黃魯現場直展出作品,他的點畫內核,更多受益與魯公而非懷素。

第四部分是對日本的書風影響極大的三筆三跡,按時間順序,放在唐代後來展示極適合。與唐朝同期的平安時代的三筆中以空海為首,其書寫能力不亞於彼時彼岸的唐朝著名書家,他奠定以唐風為基礎的日本書法,參考風信帖;另外,他的崔子玉座右銘,一行兩字,表演性的潑墨和戰筆,是日本書道的啓蒙,至今可在井上有一的作品中看到其元素。另外,傳嵯峨天皇作品的李嶠雜詠斷簡,筆劃頓挫分叉和毛刺等敗筆,當是因初次接觸唐朝“黑科技”的紙纏筆。

書家不適應新的工具,副毫在紙上擦過的痕跡。三跡與宋四家同時,但風格停留在唐代,並沒有宋人如蘇東坡,黃庭堅等尚意的轉變,也沒有在三筆的基礎上有和突破,感覺日本的書法承繼唐風後,直接演變為他們的書道,這個可能和他們明治維新以前,堅持跪坐與矮案的生活習慣有關。

書寫 書法 書道

因從技術角度分析本次展覽的具體作品的話,需從中文書寫的字形演變說起,大概有反梯形(南北朝),方形(唐),正梯形(宋後),幾個時期,結合歷代生活習慣演變等技術角度分析本次展覽的具體作品,本文便不展開,稍後另撰專文以供同好。

魏源曰:「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

書寫的發明本來是漢字文化圈的溝通手段,因此對寫的清楚整齊,有一定要求,當今隨著科技發展,電腦和手機代替書寫,不問前因後果的寫寫重寫寫,如本土的書家九龍皇帝。

書法是為了美觀和有效率的書寫漢字而歸納的辦法,大概早至東漢有名重一時的書法家如張芝,至唐初李世民封東晉王羲之為書聖。書法家的地位尤其確立,前提是書寫技藝極高,為時人或後人認可,尊稱為書法家,如近當代的啟功先生。

日本文化上,書道地位等同茶道,劍道和柔道,但他們中小學的書法啟蒙不需臨帖,只要學會毛筆如何使用,藏鋒和頓挫等基本技法,便開始練習書法了。 經常是穿上和服拿大筆在大紙上揮灑,以精神內涵為主,重儀式感,但對技藝的要求不高。井上有一是其中佼佼者,大概是因為他便真實的生活在書道中之感染力。

後記:

觀展之間有一小插曲,我在的楊凝式的神仙起居法(台東區立書道博物館藏)(圖)前,和旁邊的日本觀眾,用手機中的台北故宮收藏米友仁拔的版本(圖),一字一行的對照來看,從字距和行距來說,個人認為東京藏本其中敗筆不少但位置準確,應是在真跡或刻本上的直接摹本,要是兩件放在一起並排展出(學術上最理想得狀態),不敢說真假自明(米友仁的判斷也非絕對),起碼是高低立判;一方面,主辦方避重就輕的策展,未有展臺北故宮版本,或在明細中著名作品存疑,有自抬身價之嫌。另一方面日本觀眾感謝我的分享,讓他們瞭解更全面;體現日本大眾懂書法之餘,也是尊重現實的體面人;感慨日本人是真懂書法,兼而收藏有好東西,但自尊太強,認為自己的總是最好的。然而,我輩如反日、鄙日;精日或哈日,皆有偏頗,但重視扶桑,應該自重中華民族的起碼態度。

縱觀這次展覽的初衷和品質皆上乘,在有生之年,同時得見,永師真草千文,平原祭侄稿,藏真自序和小草千文,以及伯時五馬圖等真跡;可謂千載難逢,後會未必有期;日本雖是漢字文化圈的一份子,但中文對他們來說還是外語,從他們角度看中國書法另有一番韻味。但這次台北故宮「拋金引玉」的方式促成展覽,實非上策;願以後香港西九的故宮館落成後,能以國之重寶為香餌,坐鎮香江,誠邀兩地故宮博物院合作,共邀東瀛以及海內外機構與私人珍藏,共冶一爐;真正用文物和客觀的研究成果,呈現給國際觀眾,分享不偏不倚之為中庸的漢字書寫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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