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腔粵劇已由曾經風尚淪為成瀕臨絕種的語言,工尺譜是死物,若不用新的方法保存下來,很快就成為沒有回憶的失傳空憶。」—— 大老倌羅家英

世紀疫情下,大老倌羅家英(前)領軍,策劃了《撫今追昔──「牌子曲」重現世間》計劃,邀請資深與新晉名伶與樂師合作活化古腔官話粵曲,何晉熙(後右)任是次活化古腔計劃的音樂統籌,左為年輕生角黃可柔。

世紀疫情下,幕前幕後表演工作者滿檔取消,手停口停。有人等運到或無奈暫時轉行,有人卻以積極心態面對,為行業「做啲嘢」。大老倌羅家英屬於最積極的後者,全城隔離期間他策劃了《撫今追昔──「牌子曲」重現世間》計劃,邀請資深與新晉名伶與樂師合作,「活化」並記錄幾近絶跡之官話古腔,重新演譯早年廣東大戲流行之「牌子曲」,輔以字幕、解析及研究心得,放於網上共睹同好。

《撫今追昔──「牌子曲」重現世間》全靠幕前幕後的眾志成城聯手,才能完成。

所謂的「粵劇官話」,其實是一種帶有廣東話的口音的北方語言,最貼地的例子是「可怒也」(音 call now yeah),但流傳至今也不常用,可能很快新一代也不明所意了。羅家英近年擔任西九戲曲中心茶館新星劇團的藝術總監及導演,認識了不少有心有力的年輕粵劇工作者,致令他有信心肩承這項極具挑戰的「活化」並傳承古腔牌子曲大任。

此項目得到香港藝術發展局「Arts Go Digital藝術數碼平台計劃」支持。

項目是藝發局獲馬會支持的「Arts Go Digital藝術數碼平台計劃」68個獲支持單位之一,共找來12首古曲包括《思凡》、《罵玉郎》等重新演繹,家英哥更親自演繹《救弟》,期望藉創意和科技,以藝術回應疫情下新常態,參與項目涵蓋舞蹈、戲劇、音樂、戲曲、電影及媒體藝術等不同媒界進行線上及線下活動及節目。

緣自一本古董手抄秘笈

古腔粵曲一代又一代,口述身傳,這是羅家英保存逾六十年,由他手抄伯父羅家樹版本而傳承下來的羅家英專屬絕密秘笈。(羅家英提供)

一切由一本跟隨他逾六十年的手抄樂譜緣起……

十五歲便北上廣州跟伯父羅家樹學習古腔,台上老倌在演戲唱曲,台下的家英哥手抄古詞成一封封古腔粵曲信箋,帶回香港後重抄一次。慢慢成為了羅家英專屬的手抄本古腔粵劇樂譜,同時也激發他開始收集其他古腔樂譜,多年來不斷做古本研究及校對工作。

羅家英出身粵劇世家, 四伯父羅家樹為「打鑼王」,是他的古腔啟蒙老師,也留給他許多古譜。

羅家英以前提過學古腔的故事,當時正值文革前夕,他每次抄譜都提心弔膽,因很多私人信件都被拆開來檢查,而這些古腔工尺譜寫的全是「合士乙上尺工反六」,看起來很像間諜密碼。羅家英只抄了羅家樹筆記的三分之一,包括《封相》、《戀檀》、《送子》、《玉皇登殿》等古老牌子和傳統戲,第二年「文革」開展,羅家樹的寶貝都被燒掉了。

羅家英號召下,大老倌龍貫天以古腔演繹了《嘆五更》,故事取材自《伍子胥過昭關》。

「這些都是寶,那些古腔只有識吹大笛的人才懂得讀正音,如果無人整理,它們便會消失,慢慢沒有人再認得它們。」家英哥說,最原始的古老口傳心授的樂譜,動輒有三至四百年歷史,從來一代傳一代,猶如各路的武林秘笈,家英哥那本由他的伯父口傳給他,由他再經年修改,古腔粵曲現已幾近失傳絕跡,在廣東尤其是香港,可能八十年都沒有在舞台出現過。

「呢本秘笈十多歲在我手,等到我七十多歲才做。但如果我唔做邊個做?由我呢代去做,否則下一代點做?」家英哥說得肉緊。

廣東原沒戲曲 官話是根本

羅家英邀請眾多老倌名伶及樂師,以失傳官話古腔,演譯早年廣東大戲流行之「牌子曲」,輔以字幕及解析片段,並加入演出者及研究心得的訪談放於網上供大眾閱覧。

「官話是粵劇的根本,因為廣東原本是沒有戲曲的。」羅家英補充,粵劇蛻變自外省戲曲,用「粵劇官話」唸唱,而非今日所聽的「廣東白話」。清末民初年間,廣東白話漸漸引入戲棚,1920年代起更成為風尚。「戲曲是從各個省份例如今日河北、河南、四川等地戲班南來搵食時傳到廣東,慢慢廣東人學了這些戲。到後來清朝入關才用上普通話,來到廣東就用廣東話,就算普通話與官話也是不同的。」以「官話」唸唱的古腔粵劇式微,「古腔」老倌逐一離世,「粵劇官話」也成為一種瀕臨死亡的語言,在港以古腔演出粵劇已絕跡,令家英哥進行保育時也陪添困難。

家英哥出心出力,還親自演以古腔繹牌子曲《救弟》。

用廣東話唱古曲,自然不對調,但現代能有幾人懂得古腔?羅家英覺得計劃最大的挑戰是與時間競賽,為了求證正音,他到處找老倌、專家校正,包括馬來西亞的粵劇名伶,還有剛離世的一代老倌尤聲普。

幾年前,羅家英也曾與港大合作研究古腔,並領銜演出《辨才釋妖》重新呈現幾近失傳的粵曲唱腔。

近年羅家英專注傳承戲曲,培育新秀,包括當上西九戲曲中心茶館新星劇團的藝術總監及導演,是次他找來演繹古腔作品的包括龍貫天、莊婉仙、陳禧瑜、柳御風等,家英哥特別重視年輕粵劇工作者參與,包括年紀輕輕的音樂統籌何晉熙。「整個項目非常有挑戰性,我未入行時不知『可怒也』是什麼。後來才理解官話在粵劇地位是不能抹殺的,只是到今時今日能學的已經不多,所以好努力的去學並記錄。」何晉熙說。

年紀輕輕的何晉熙(中)任是次活化古腔計劃的音樂統籌,年輕生角黃可柔則演繹牌子曲《追信》。

官話當潮語 新生代伶人以古腔交

有份演繹牌子曲《追信》的黃可柔說:「這是件很新鮮和有挑戰性的事,唱古腔能訓練自己的咬字與行腔,用原汁原味的語言來唱別具韻味,原來唱者舒服聽者也舒服。」她笑說,古腔學習起來很有趣,例如「閒磕牙」是打牙骹的意思;「占鬼卦」等於問聖杯;一班年輕同行唱古腔越來越熟悉後,甚至互相閒時用古腔對話,型造一種「別人聽不懂」的潮語密碼。

參與這個項目的粵劇老倌龍貫天坦言,一直很多人都想活化古腔,結果都徒勞。他認同要保育官話,因為很多時由古腔換成白話唱出的內容,會「失去原有的氣勢和旋律感」。

羅家英認為粵劇蘊藏很多文化之寶,包括古腔,如果無人整理正音,它們便會消失。

家英哥說,除了找年輕粵劇愛好者傳承古調,也要吸引年輕觀眾才行,「主動出擊增加傳播,引誘他們,捉得幾多得幾多。」他形容利用科技吸引新觀眾令大家容易接受,亂石投林並種下種子。

羅家英說,古腔已成為太空語言,即使在粵劇行內,能講流利官話的也沒多少人。

「如今我算是圓了半個夢,因為現在只是復刻了曲,待日後唱熟了大家能把戲也做出來,才算是圓了我的活化古腔夢。」家英哥正色道,揚起一道眉相當有霸氣。

撰文:鄭天儀

攝影:廖偉洛 (部分圖片撮自羅家英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