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土探索的熱潮近年擴展至離島,散落香港的263個大大小小的島嶼,帶着與別不同的節奏、與城市生活的距離,在疫情無法離港的時候,吸引我們乘船丟落日常的重擔,走訪離島營造一種脫離日常之感。香港人普遍視離島為消閒與玩樂的地方,但對於生活在此地的居民來說,這裏的節奏就是他們的日常。他們在島上各司其職,帶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傳統智慧,維護着島上的文化標記與生活記憶。

南丫島發電廠的「三支香」是香港離島重要的地標,這個島嶼座落在繁忙的主要航道博寮海峽上,四面環海,地理上看似封閉,形成一種離島獨有的與世無爭節奏,但香港人對南丫島並不陌生,距離中環碼頭僅半小時的榕樹灣,更是不少人熟知的旅遊勝地。正在舉行的公共藝術計劃「南丫說:」,卻選址人煙較少、風情迥異的索罟灣,以藝術探索南丫居民的生活。

從中環碼頭乘船離岸,海上的風彷彿吹來一種不屬於城市的節奏,提醒我們把既有的想法拋下。在環海的南丫島,島民的生活與海上的風息息相關,這讓藝術家含蓄、林建才與劉清華,不約而同地以藝術來呈現風的線條,嘗試描摹南丫南的生活節奏。

透過藝術「搵吾島」 重新想像島嶼意涵

南丫島是赤臘角以外香港第三大島嶼,因地理上的阻隔而分成南北兩個社區,北面以榕樹灣為中心,商舖較為集中,一般遊客到訪南丫島,大多從榕樹灣上岸;南面則以索罟灣為中心,常住人口較少,卻有着豐富的文化歷史以及獨特的自然環境。「南丫說:」計劃策展概念源於梁寶山博士,並早在展覽開始一年前已於南丫南段展開為期九個月的的社區研究。而策展人陳佩玲、鄭怡敏及梁寶山博士邀請了十五組藝術家各以不同創作媒介──包括攝影、錄像、雕塑、裝置,甚至是社區耕作等,重新想像南丫島甚至島嶼本身的意涵。

藝術推廣辦事處助理館長伍啟俊

提到南丫島,大部分人或會想起漁業、海鮮或行山,但藝術推廣辦事處助理館長伍啟俊認為南丫島不只是這樣:「卡爾維諾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曾經形容過一種城市,這種城市永遠只是充斥着對於這種城市本身既有的描述,任何人居住或經過這種城市,都不會記得自身的經歷,永遠只是重複既有的論述,就好像巴黎必然是浪漫的,或是京都必然是傳統的。『南丫說:』的計劃就是希望打破一些對於南丫島的刻板印象,讓觀眾抱着這樣的想法,重新發掘島上一些被遺忘的事物或記憶。」

伍啟俊覺得南丫島居民與藝術家的關係互相影響,一方面藝術家透過與島民的相處,發掘這個島嶼獨特的面貌,而另一方面,島民亦透過藝術家的外來角度,重新認識自己居住的地方。「今次藝術家來到這個島嶼,並非以一種空降的形式,由上而下為南丫島帶來一些改變,更多是扮演推動者,促進島民重新認識這個地方,甚至慢慢作出改變,從而營造一種共同感、一種地方感。」藝術家們探索南丫島的山、岸、海與陸地的微妙關係後,各自建立出對於這個島嶼的相異印象,繼而將之融入不同形式的創作之中。

《看見風》:以旗旛和長椅勾勒岸邊風的形狀

「每次在城市下班回家,他們都會搭一程船。在那船上,他們會把城市裏遇到的問題或煩惱全都扔進海中,回來時又變回那自在的人。」

──林建才

四面環海的南丫島,每逢節慶就會迎來另一片海──旗海。藝術家林建才和劉清華參加了南丫島的一次天后誕後,受當時看到的旗海所震懾,之後以天后誕的三角旗旛作原型,加以長椅和俚語字典,創作出作品《看見風》。

「我們曾跟隨計劃團隊走上漁排並圍繞南丫島走一圈,認識了不同海灣的名稱。這裏的人經常提到了風。漁民們很靠風吃飯,有次我們問一個漁民在哪個沙灘游泳最舒適,他說要留意當天的風向,如果吹東風可能到這個灣,吹北風就去另一個灣。我們渴望在島上把風呈現,於是思考有甚麼辦法可以讓人看到風,而旗旛就是其中一個很好的媒介。」林建才身後的旗旛,被南丫島海上吹來的風吹得不斷鼓動伸張,清晰地顯露出印在旗上的南丫島俚語──「開新」、「裝龍香」等,大多是水面人用的詞彙,對城市人來說甚為陌生。兩位藝術家因此另外造了一本《南丫南俚語字典》,當中收錄了十二個字詞的意思,全都是他們從漁民那裏聽回來的用語。

《南丫南俚語字典》

豎立在岸邊的旗旛,原來連擺放的方向都經過藝術家們的仔細考量。「現在旗旛上的文字由右至左印刷,因為香港冬天的風一般都是偏東風,所以旗旛如此面向時讀起來才正確。假如是夏天的時候就會反過來,需要用另一種印法。而且日間與晚上吹的風亦有所不同,現在風是向島的方向吹來,到了晚上風則從島吹出,即離岸風,像在送你離開那樣。」林建才和劉清華採用天后誕的旗旛並改用薄紗網,希望觀眾看到旗上陌生的字詞時,會問起這些字詞的意思。旗旛在南丫島的不同位置飄揚,順着它們被吹動的弧度,或許能觀察海風不同時候的形態與線條。

藝術家林建才及其作品長椅

除了旗旛與字典,這次的作品還包括置於碼頭的兩張長椅。林建才和劉清華以索罟灣遊樂場的廢棄長椅做支架,加上漁民常用的杪木條,在那上面嵌進南丫島沙灘收集到的磚瓦碎片,有些被砌成屋子似的形狀。林建才回憶此創作靈感源於與村民聊天的過程,聽着他們講述自己的父母輩原本居於海上,有時在陸地放置漁網等工具,所需的地方漸多便興建了一個寮,寮後來又成了屋,慢慢地就此居住下來。不同漁民聚居,形成現在的索罟灣大街。

「我們在南丫島沙灘看見這些磚瓦時,發現不同磚瓦來自不同家庭,可能因為風與浪的關係而聚集在這個地方。我們很想將不同家庭的磚塊和小片段嵌於長椅之上,提供一個地方讓人得以連結,或是談天,或是休息。」林建才提到當初計劃將長椅置於碼頭邊時,漁民都很支持,因為這給予他們一個坐下來歇息的地方。「坐在這裏能夠觀看到日落的美景。」他指向碼頭不遠處蘆鬚城所依傍的山丘。

把目光稍微從那兒拉近,岸邊還停泊着不同的漁船,林建才指出漁排的位置,說有些漁民從小就在漁船上生活,駕駛觀光船之餘亦在那上面養魚。「我記得我曾問一個漁民,少時最喜歡吃的食物是甚麼,我原以為會是海鮮那一類,他卻回答──喜歡吃叉燒和燒味。這是我當時始料不及之事。」《南丫南俚語字典》的最後一頁解釋了漁民常說的「扎風」,原來意指颱風來時要「避風」,把船停泊在避風港。林建才幻想漁民回家後有燒味可吃,因此在溫熱的餸菜中央,畫了整碟燒味和叉燒。

透過風鈴蕩出島嶼節奏 含蓄以插畫繪南丫日常

「原本這個作品是希望觀眾坐下來,安靜地閱讀這裏的故事,然後傾聽風鈴聲,看一下海浪的線條。」

──含蓄

「我住喺個島度靠上網app連結全世界。所以你地買手信入嚟,唔該買KFC!」藝術家含蓄在南丫島駐村三個月期間,每朝早上七點半都會在一間叫興隆的茶餐廳吃早餐,視之為「收風」的好地方。聽着各島民和村民聚在一起閒話家常,有時他如獲至寶地拿出電話抄寫他們的對話,故事聽得差不多了,就到海邊坐下來,聽着風聲整理筆記。「坐在那裏時,經常會聽到他們講述外面的事情,又或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說話,都會讓我感受到其獨特的一面,這與當地的節奏很有關係。」

藝術家含蓄

城市人走進南丫島,大多欣羨島上與世無爭的緩慢節奏,但對於居在此地的村民,含蓄認為他們心中亦有一個有趣的節奏在其生活中貫穿。因此他把作品名為《島嶼節。奏》,透過風鈴裝置的聲音彰顯無形的海風,再把收集回來的故事輯錄成小書,配上自家風格的插畫,串連南丫島的節奏與步伐。「有些島民覺得,居於島上的生活總是搖搖蕩蕩的,正如入島和出島時都處於這樣的狀態。我渴望探討這種特別的節奏,所以我給每戶都派了一個風鈴,希望他們將風鈴掛在自覺與這裏節奏相關的地方。」

在含蓄設計的風鈴中,特別之處是其尾端為藍色,用以模仿海浪。一排風鈴環繞整個裝置藝術的空間,當風從細小的窗戶吹進來時,風鈴搖蕩並齊聲發出清脆的鈴聲,這時驟眼彷彿看到海浪的線條,具象地呈現海風的節奏。「就如島民常說的:無論到那裏都能看到海岸線。在島上生活,與城市很不一樣。」看到創作後,島民的回應兩極,有年長一輩認為風鈴不吉利,但亦有外國與本地村民將之掛起,甚至有人看過小書中的插畫後感動落淚。「我覺得這與我做過那些人與人連結的創作很相似,彷彿在某程度上與他們的心靈連結起來。」

含蓄過往曾以故事收集計劃的方式,把聽回來的故事轉化成漫畫,當中雙向的交流與這次有別,因這次說故事者並不知道他會將對話記下。「正正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會記錄下來,他們講述的事情才會極為日常,或是很由他們的角度出發。」他記錄了島民述說的各種生活細節,例如他們討論買餸車的功能(哪架走樓梯比較方便、買餸時能夠放多少物件),猶如城市人討論自己的車,因為島上交通不方便,買餸車便成了他們很重要的工具;又如島民討論養貓,並非談論其毛色或行徑,而是牠們被蛇吃掉、被野狗咬死。

「閱讀這些故事時,尤其是外來人閱讀的時候,他不想深一層或會覺得與自己沒有連結,卻會吸引你進一步去看、去想究竟他在說甚麼──當島民談論蛇的時候,說的是島上的蛇抑或家裏看到的蛇?他談論的貓、疫苗、交通或是交通費,亦可能與我們想像的很不一樣。」對南丫島的節奏認識愈深,含蓄愈發覺要成為這裏的居民並不容易。「這裏有島民與村民的分別,有些人早在上一代或數代已紥根這裏,但亦有些外來的人,可能居住了一陣子,別人也不認識他。假如你問我是否想成為村民,我想我比較希望成為島民。如果可以世世代代都居於這裏,當中的歸屬感才會更大。」

「南丫說:」公共藝術計劃
日期︰即日起至2022年3月13日*
地點︰南丫島索罟灣
網站:https://www.lcsd.gov.hk/CE/Museum/APO/zh_TW/web/apo/lamma_mia.html

主辦:康樂及文化事務署
籌劃:藝術推廣辦事處
在地藝術策劃夥伴:藝術到家
導賞活動策劃夥伴:香港民間古蹟保育基金
聯合策展人:陳佩玲、鄭怡敏及梁寶山博士

*因應2019冠狀病毒病的最新情況,「南丫說:」公共藝術計劃室內展覽暫停開放直至另行通知,室外展覽仍然開放。在參觀戶外展覽時,請謹記遵守最新防疫規例,並維持適當社交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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