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壞人繩之於法、邪不能勝正,我從來不覺得老土,是應該的!既然電影是夢工場,你當我是投放一個希望吧。」—— 《毒舌大狀》編、導吳煒倫
四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提名的吳煒倫(Jack)首執導演筒,就拿來當大聲公宣洩道德立場,還在賀歲檔期借電影作社會照妖鏡,澄明其夢想題旨:良心。在沒有最荒誕的世代,諷刺如毒見血封喉,七日票房已衝破4500萬。
《毒舌大狀》(下簡稱《毒舌》)講大律師林涼水(黃子華飾演)因做事草率疏忽,造就了寃案,令無辜者蒙受17年冤獄,他內疚又後悔,決心替被屈殺害自己親女的曾潔兒(王丹妮飾演)翻案,以「非常手段」對抗財雄勢大、隻手遮天的權貴。諷刺位是,電影明明很「當下」,時間卻設置於2002年,社會尚未崩壞至此的「美好舊世界」。

劇本是現代社會照妖鏡
「剛回歸不久的香港,在2002至2004年處於曖昩狀態(編按:2003年發生50萬人反23條大遊行),大家都不知前景,好有戲劇性。」吳煒倫解畫。
毒舌大狀林涼水在法庭上高聲揶揄:「以前個個都話: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今時今日,人人都改口說:法律面前窮人含X。」諷刺的是,電影呈現的世界,法律面前,不只窮人、連有錢人都含X,問題是你對着幹的惡霸是否比你更惡?誰隻手大誰遮天。
「你搞我一個唔緊要,你搞冧成個制度,個 system 冧咗所有人都要受㗎!」《金盤𠺘口》後退隱棟篤笑舞台的黃子華,在《毒舌》中湼槃重生。
若非世界病了,萬劫不復,《毒舌》本是一齣彆扭的鬧劇。正因為現實荒誕,不可能有完美結局,電影的犯規與黑色反而變成合理的遐想投射。最後一場法庭戲把氣氛推向極致,吳煒倫明顯是借場景、對白,與觀眾一起宣洩、咆哮:EVERYTHING IS WRONG!透過戲劇安撫大眾心理,那是戲外戲的時代價值。
因為編劇出身(其實2000年演藝學院畢業的吳煒倫主修導演),這次創作劇本由人物切入。「我唔鍾意零死角的主角,我本身就是充滿缺點嘅人,我喜歡寫主角遇挫翻身,最易寫反而係毒舌的對白,因為我就係呢種人。」

最想《毒舌》觀眾有咩袋走?我單刀直入問吳煒倫。
「我想講兩樣嘢。」眺望維港,他答得正氣盎然。
「不只香港,我發覺近年全世界許多傳統而優良的價值觀已崩潰,借用電影裡的對白:『呢幾年個世界錯X曬!係成個世界!』我想揀番一樣價值觀來探討,係負責任。從前《古惑仔》年代𡃁坤都識講:『錯就要認,打就企定』,但近年大家都忘記『負責任』其實好基本原則。」
基於以上的觀察,吳煒倫以噗噗躍動的心懷,講更重要的訊息:「第二樣關乎『天無眼、天有眼』,我覺得做人最後都要憑良心。掩蓋良心條路係容易行啲,但利益只是短線,憑良心做人所行的路注定崎嶇迂迴,但最後個天會幫你,我覺得天係有眼的。」吳煒倫強調,他的戲內音沒有針對誰人發聲,「希望對每一個人講都有效。」

林涼水+黃子華 = 100%吻合
大狀以三寸不爛之毒舌伸張正義,格局似一齣2023年片的《九品芝麻官》,民女戚秦氏被污辱反被屈謀殺,原告變被告。《毒舌》前段也有點像《審死官》,後者講宋世傑專替有錢犯人打甩官司,獲不義之財遭天譴,十個仔先後夭折。《毒舌》中林涼水前半生做法官時hea到不能,炒股票、黐富豪,忘記了讀法律本想遠離契弟,卻自己先成了契弟。轉為律師重回職的他,一樣自負疏忽,結果把明知無辜之推進囚牢毁了人一生,從此良心發現決定彌補:「我唔想被天收。」林涼水大徹大悟的反擊,就是戲之所在。
林涼水的風涼話一針見血,「他衰格、口材好,呢兩樣元素集於表演棟篤笑的黃子華身上,他talk show 中最mean也是最好聽的笑話。」至於子華神願意百忙中秒接這戲沿於兩個原因,甚至幽默地私底下為《毒舌》改了另一個名,叫「法律俠」(Law Man)。「一,因為主角名字林涼水,他很喜歡這個名。第二,他說無人寫法庭戲寫到個大狀咁爛口。」吳煒倫透露,最初劇本連法庭戲都充斥粗口,後來當然給刪了。
「講粗口係藐視法庭。」吳煒倫林涼水上身,答得率性。
「咁你又寫?」我問。
「係要寫!係我藐視法庭。」他狡黠地說。
此戲的最大挑戰是,真法庭判案其實好靜態,丁點激動都無。「根本唔會叫objection!咁斯文同悶的法庭戲,個個座响度唔郁,最初我真心驚,點怕?唯有靠演員演技同對白。」對白營造戲味,滲入黑色幽默不等於資料搜集不嚴謹。《毒舌》由醖釀劇本起已請來一位現任大律師擔任法律顧問,所有法庭上的戲都有顧問在場指點,當中有過不少交流駁火。
「法庭對白不是人講的,因為不是日常用語,上到法庭唔可以講錯嘢,一兩個字講錯咗可能由贏變輸,隨時令一個無罪的人踎一世,所以所有對白不能調動或出錯,我真心感謝演員。」
吳煒倫更特別感謝黃子華,出心出力為演好部戲。「去年七月時當他做舞台劇之際,我們已完成了初剪,感覺欠缺了一場戲要補拍,交代林涼水由一個中環大律師落泊到去旺角執業的心態,當時場景已設定了在麥花臣球場,子華看完那場戲的劇本後認為可以再挖掘得更深層次,就提出修改劇,結果呢場很重要的戲,正是出自他手筆。」
「搞冧制度所有人都要受!」
回顧吳煒倫包括《殺破狼》、《證人》、《線人》、《激戰》、《寒戰2》等編劇代表作,可知他擅長寫動作片。2019年社交環境轉變,市況未明,投資方不想在斥巨資拍大型動作片,他便想:有哪類文戲有動作片感覺?一下子便想到是法庭片。「因為主控官、辯方律師站在法庭其實也是拳來腳往,不過並非明刀明槍而是用語言做武器,於是便決定文戲武拍。」
受日本電影《盡管如此我沒有做過》影響,他決定寫一個諷刺時弊的法庭戲。「任何時代都有惡霸,都有不公平或不公義事件。現在看、十年後看,我想寫一齣不脫節的法庭戲。」這是造就《毒舌》的原因,劇本醞釀於混沌時代,吳煒倫嘗試尋覓污泥中那顆golden heart,透過電影所作的反抗,有一份淡哀的詩意。壞咗嘅社會怎樣修理?電影把近年心靈受重傷的人刺痛得傷口發麻。
《毒舌》另一焦點,是調轉槍頭的主控官金遠山(謝君豪飾演)。「他本就不喜歡做鬼鼠勾當,作為主控官咁做可能有法律責任,我用番佢最後說話來解釋:『我寧願無得做,都好過俾天收!』你問我現實中有無呢一種人我唔知,但我希望有!」

吳煒倫說,留意對白「香港人一定有共鳴,就算他不是窮人。」紅線處處的社會,導演不吐不快。「現實中可以消遙法外的人喺套戲度拉佢囉,都是一個希望。壞人把他繩之於法我從來不覺得是老土,呢件事是應該要做㗎,既然電影是夢工場,你當我是投放一個希望。真係希望要拉一啲要被拉的人,『邪不能勝正』好老土咩?唔通你真係好想邪能勝正咩,真心?」
《毒舌》中權貴想盡方法控制司法制度,林涼水在非常時候以「非常手段」扭轉乾坤,多少是因為如果人間發生這種故事,
麻目不仁是慢性病毒,比世紀疫情更可怕。究竟我們在努力經營一個怎樣的社會?公義世界會淪為童話式次元宇宙?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我失意時就會摷戲來看,希望法律界朋友看《毒舌》時,被當中一、兩句對白打動,或者能為他們打打氣,讓他們重拾信心去拼搏,我覺得會令這部戲多了一重意義,呢件事幾好。」吳煒倫說。
撰文:#鄭天儀
攝影:古本森 (劇照由安樂電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