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齣劇難度最高的地方是,如果兩個人坐着說,都可以說到兩個小時,那這兩個演員就真的很厲害。」── 黃秋生

成立「神戲劇場」的黃秋生,跟開辦「試當真」的游學修,雖然分屬兩個世代,看起來卻總是有着某些相似的特質:同樣直率敢言,從容之下帶點倔強,又不約而同地在從影路上的沉寂期,選擇自行開闢去路,換個舞台,始終執於演戲。

然而,這次兩人為九月舉行的舞台劇《極地謎情》坐下來對談,談到戲內兩個角色的唇槍舌劍,為一個不曾露面的女人而彼此試探、挖苦,又談及香港目前網片、電影與舞台的生態,表面上特質甚為接近的他們,卻顯露出獨具個性的複雜層次。

延續上年神戲劇場《2呃22 ART》一作的「鬧交藝術」,這次黃秋生邀來新世代演員游學修合演《極地謎情》,依然貫徹懸宕起伏的口水戲特色,劇情講述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白克先生(黃秋生飾)某天突然迎來記者黎斯(游學修飾)拜訪,兩個男人談起新書,也談到書中提及的一個女人,然則談着談着,對話忽然成了一場迂迴曲折的對壘,也在各種「變奏」之中,揭開背後的秘密。

隨着對白逐層推展,兩人的關係也迎來意料未及的翻轉。「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一開始可能是他先恰我,又寸,而且句句mean到恆,然而背後其實藏有很多秘密,以至到了某個位置,我處於上風,而他處於下風。」游學修笑言,戲中最有趣的地方就是:「我食住秋生哥,會是怎樣的一回事?我自己都未曾想像到。」

此時此地的「變奏」

在場地限制之下,單是倚靠對白往來營造階段衝突,對演員來說是極大考驗。問及將如何演繹,黃秋生說得簡單:「就靠演員一句一句地表達,靠劇本的架構去表達。」但此後他也不諱言,出演此劇其實不無擔憂:「前兩天看完佈景,你可以放心,死定了,它真的限制你要坐着說,沒甚麼走位。但其實這齣劇就是要這樣,難度最高的地方就是,如果我坐着說,觀眾都覺得精彩的話,那你就真的很厲害。所以我也很害怕。」

改編自法國著名劇作家史密特(Eric-Emmanuel Schmitt)同名劇作的《極地謎情》,11年前曾以《極地情聖》之名在香港上演,當時的兩位主演,是黃秋生和梁祖堯。「十年前的戲,腦海裏只剩下印象。」回想當時演出,黃秋生坦言當時翻譯不夠精準,仍有不少改進的空間。

劇作原名「Variations énigmatiques」,Vairation意即「變奏」,這種變奏除了在於劇情的推演,也在於由對白構成的節奏。十年後以新名《極地謎情》重新演繹,更成為神戲劇場十周年之作,並由陳淑儀任導演。時移世易,劇中演繹和表達的方式,也需要有自身的「變奏」。「從香港的節奏速度來看,雖然這個劇本的歷史很久、文學性很高,但要原裝搬演,於現在的世界來說也不太貼切。」黃秋生表示。「譬如說莎士比亞的戲劇,你也不能照原初的版本來做,一定需要改動,不然大家都看到睡着了。」

在講求迅捷的網絡世代,會否出現「試當真」式的莎士比亞?游學修的答案是肯定的:「回到舞台,我會視之為一種翻譯,怎樣將它變成此刻──在這裏、兩個香港人、用廣東話去演這套戲,要怎樣做呢?」在當下的語境重新翻譯、演繹,劇中節奏要追上城市變化的步伐,然而終究不離要旨:透過兩人你拋我接的對白,來堆砌全劇的起伏跌宕。

猜不透的劇情起伏

「劇本早已在那裏,只看演員上到台怎樣演繹、整件事是甚麼、兩人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起承轉合的變化又會是怎樣,這真是要在排練室裏發掘。」收到秋生邀請,游學修自言毫沒考慮就答應演出,直至圍讀時首次看劇本,才發現劇中是「驚喜一浪接一浪」。「難得秋生哥找我,而且這齣戲真的是純粹我們兩個人去做,我將這視為自己的一個里程碑。」

劇中最具追看性的部分,在於兩人的關係,由陌不相識到互揭秘密,當中的張力就看演員之間如何反應、接話。「它有趣的地方在於它是一套偵探劇,雖然說的是愛情、說的是生命,但那兩個角色本身設立得很巧妙:一個乞人憎的作家,和一個看起來很溫柔、很斯文的記者,然後一頁一頁揭開,原來記者才是主導的那個人。」一向擅於臨場爆發的黃秋生,認為此劇不在於「說甚麼」,更在於「怎樣說」:「用兩個人近乎挖苦、侮辱、吵架的方法,每句都入肉、抵死的對白」。

早在《ART呃》一作,黃秋生與陳淑儀、朱栢康對戲,為一幅全白畫作各有詮釋,相互指罵,以至三個老友徹底反面的過程,已充斥各種毒舌與挖苦。這次秋生更直言:「大家最想看就是我演乞人憎的角色嘛,這齣戲連我自己看也覺得很令人憎恨!女士如果進來看,看完之後一定想刮我兩巴。」看似盛勢凌人的白克,遇上溫文儒雅的記者黎斯,何事變得處於下風,背後暗藏一連串的秘密,就像游學修所補充:「好玩的地方就是,你永遠猜不透。劇情一直延伸下去,一直會有新的東西出現。」

演出的三種享受:網片、電影與舞台

貼地、挖苦、啜核,是廣東話的精粹。舞台之外,於YouTube廣受年輕一代歡迎的「試當真」,也常以啜核的對白和劇情見稱。在不同媒介游走的游學修說:「做演員和做導演都是浪漫的。」但同為演出,在舞台、網絡與大銀幕,卻是三種不一樣的享受。「網上的內容很速食,今天想到,明天就找人拍,後天就出街,那種快是很爽的,想到就做;電影就是威啦,大銀幕,有一種虛榮在其中;而舞台就是讓你真的投入於角色,有時間浸淫。」

先後出演過《陪著你走》、《久天長地》、《我們最快樂》等舞台劇的游學修,謙指自己不懂舞台,卻覺得舞台提供了其他媒介所沒有的空間:「我最喜歡舞台的地方就是,它能讓我專心,可能拍攝上無法做到這樣的專心──我怎樣浸淫於一個角色、浸淫於排戲、看劇本,我可以花時間浸一個戲出來,然後才上台面,這件事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

黃秋生聽罷接話,形容舞台的享受在於「腎上腺素」,「這種享受是難以言喻的。」電影呢?身為金馬影帝的他認同,電影是一種虛榮,「怎會沒有虛榮,正如我今日吃完飯,明天也要吃,越吃越豐富。」啜核程度絲毫不輸戲中角色。然而虛榮,不是從影路上的唯一推動力,回到舞台,黃秋生說自己渴望再次飾演Cyrano(編按:法國名著《大鼻子情聖》,秋生就讀演藝學院時曾經參演),卻已沒有年輕時的體力,論及角色的狂妄與詩意時,也讓人深切感受到他對於演戲的要求。

也許踏足舞台,如游學修所言,還是需要點浪漫。黃秋生自嘲:「話是這樣說,但很多人未老先衰了。我現在已經是這樣,所以很害怕,沒有了激情,老了。」旁邊游學修不以為然,笑而搖頭:「不要相信,他只是說說笑罷了,譬如這次的對白,他已幾乎把整份劇本都背好了。」

同於舞台耕耘,一個在寵辱不驚的表面下,保有對藝術的執著;一個偶爾沉靜思索,卻對當下時代具有獨到的觀察與觸角。天秤兩端,帶着各自的稜角對峙,一場將要上演的「鬧交藝術」,未看先知必然火花四溢。

神戲劇場十年情《極地謎情》​

演出日期及時間:
2023年9月1-2, 5-9, 12-16日(晚上8時)
2023年9月3、10及17日(下午3時)(共15場)
加開9月16夜場、9月17日場
演出場地:香港演藝學院歌劇院
節目及購票詳情:https://www.dctheatre.com.hk/

採訪:鄭天儀
撰文:鄭思珩
攝影:廖偉洛、鄭思珩
剪接:廖偉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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