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原始的編曲是先從節奏來的。我覺得很Jungle、很都市、很野性又很有慾望的感覺。然而這個節奏,其實是來自於我從小學的時候,就很喜歡在桌子上亂打而來的。」台灣樂團YELLOW主音、詞曲創作兼製作人黃宣打着拍子,向我解釋《不開燈俱樂部》的創作概念。這個乍聽也許會覺得頗為兒戲的想法,卻讓他踏上今年金曲獎典禮的台板,成為了「最佳單曲製作人」。
「我相信Life is circle。容許錯誤的美麗,才會創造更多意外的可能。」雖然難以想像這種漂亮的文青soundbite,竟會出自於眼前這位以瘋癲豪放台風聞名的音樂鬼才口中。然而想一想,又似乎頗能代表他的音樂人生。因為成軍只有一年多的YELLOW,作品以近乎即興創作的方法完成錄音,團員也是進錄音室的前一兩天才收到由他製作的編曲作品;但卻正好讓撩人的低音結他、四處逃竄的鼓擊、張牙舞爪的電子音效和演唱碰撞出soul、R&B、jazz和funk等多元曲風,不按「樂」理出牌的演奏成為YELLOW音樂風格的標記。對黃宣來說,摸着石頭過河的「Cyberfunk」創作,即使比在框架裏危險,卻更自由,也更帥。
跑跳中成長

那為甚麼是「Funk」?「相比起punk,我覺得自己比較funk一點吧。」連講話也帶groove的他說。
親姐是木琴演奏家、親母則是福音歌手,黃宣從小在充滿音樂的環境下成長。小學階段的他學過小提琴,參加全國比賽也得了獎;國中學過彈結他,更自覺對音樂產生強烈的能量,成為黃宣開始寫歌的契機,更讓他在高中開始接洽小型演出。
從小是學霸的他不用擔心成績;耀眼的音樂天賦甚至連成龍也被吸引,曾招攬其成為旗下藝人;怎樣看黃宣也是音樂圈裏的人生勝利組,一直向前衝大概就會大紅大紫吧。然而這位非線性思考的男人就是要讓你猜不通想不透:「當時發現自己雖然非常愛表演,但音樂只是自己呈現藝術的方式,好像不是我的全部。」所以大學階段的他刻意報考戲劇系:「因為音樂是我本來就已經會和喜歡的東西,我想跟它保持一些距離,不然我怕會失去對這件事情的熱愛。其實我也喜歡表演和戲劇啦,自然而然地喜歡創作是最重要的。」
即使曾在電視台工作過,心裏的聲音和自身的才華還是最誠實。黃宣後來重返音樂創作之途,更為其他歌手創作及製作。然而誠如黃宣所說,他最想做到的,是透過演繹自己的作品,找到自己的價值。
不停被重新定義的都市浮世繪

從金曲獎認識黃宣的觀眾,也許會以為YELLOW首張EP《都市病》是成團後才被創作出來。然而其實三首歌曲都是由黃宣完成詞曲創作,最初的編曲版本更早於2014年已由他本人發佈在網絡上。
《羊皮先生》裏的黑心商人、《不開燈俱樂部》裏的萬千痴男怨女甚至《Meniere’s Buzzing》裏受梅尼爾氏症影響經常眩暈的黃宣本人,通通都是他眼中的都市浮世繪。然而這位創作人卻喜歡挑戰、否定甚至邀請觀眾重新定義過去的創作,令作品的意義不停被更新:「其實這些都是很『dark side of urban』的事情,但我的創作保留了一定的空間讓聽眾可以自我想像。我不是醫生,不會說『你們得病了,我要給你們開藥。』」

黃宣直言自己的創作不會明確指出事情的是非,反而著重於創造氛圍和環境讓聽眾想像。「我的作品在完成的當下,它之於我就是一個獨立的生命。你接收到的東西,可能跟我原本要給你的東西更酷。那也很好啊!對我來說那也是來自聽者的反饋,這也是很重要的藝術成分之一。」黃宣認為人會一直處於變化之中,他也不會永遠跟當時創作的自己是同一個想法,所以歡迎聽眾對作品有不同的解讀。
「YELLOW——Color of the Year.」

左起:代班Bass手Darwin、Keyboard手CJ、主唱兼曲詞創作黃宣、吉他手Tim、 鼓手小陳
回想五年前的無名出擊,他笑言因缺乏宣傳配合,最後還是把歌曲下架。知音難求,但這次無名出擊卻意外為他帶來了一眾一起打拼的手足:「當時有位蠻厲害的女歌手叫小女伶,她的樂團邀請我當演出嘉賓。而bass手曹瑋原來在網絡上聽過我的東西也覺得蠻喜歡,後來便找了其他團員一起玩音樂,慢慢就成為了現在的YELLOW。」成團後,他們於去年申請台灣文化部的流行音樂補助。成功後便與團員合力把三首原創歌重新編曲,繼而發行。以往曲詞甚至編曲製作均由黃宣獨力完成,五年後多了一眾兄弟在旁相伴,他坦言的確輕鬆了點。
雖然控制狂黃宣為了達到想要的畫面,錄音前通常已經會把編曲做好九成,但「保持有機」依然是他和伙伴做音樂的宗旨:「他們補進來的東西不只是在那小部分裏面,反而就是這些小部分給予編曲新的生命。」黃宣表示他們在錄音的時候想到新的橋段,就會直接錄下來:「我希望可以錄很多條,那我就可以慢慢剪、再拼湊嘛。你進錄音室編曲可能就是固定那樣,可是錄完音我可能會根據貝斯手的bass line,再重新編一個更不一樣的東西,所以其實我們的活動其實是蠻靈活的。」
有時甚至靈活到,黃宣在錄音前一兩天才讓團員們收到編曲作品。只因他認為有時對音樂缺乏全然的熟悉感,才會從中產生火花。「你的團員有沒有被你整的感覺?」我忍不住調侃他。「有,他們應該蠻恨我的。」黃宣邊笑邊翻閱新出爐的雜誌,裏面有YELLOW的專訪:「特別是鼓手小陳,他說『因為黃宣不是鼓手,所以他寫的歌常常需要第三隻手才能夠打出來,完全違反人體工學。我就要想辦法去克服,所以常常打他寫的歌就像瀕臨死亡的深度體驗。』」似乎形容YELLOW是「出生入死」的伙伴大概也不為過。
「迎接美好的音樂時代。」

今年金曲獎被評為新生代音樂人大放異彩的一屆,LEO王、ØZI、孫盛希以至YELLOW等都得到具份量的獎項嘉許。如黃宣的金曲獎感言所說,他眼中的未來將會是音樂的美好時代。科技的發展無疑是其中一個原因,然而更重要的是每個人都「有話想說」:「每個人在自己的音樂類型上面,都可以用自己型塑的方式讓其他人接收到藝術的可貴跟娛樂性,我覺得這樣的東西會愈來愈多。」他以大眾愛聽的流行情歌為例,電音、饒舌等類型愈發多元、歌詞角度也能從反諷出發,對下一代來說絕對是好事:「他們長大以後會吸收那些很不一樣的養分,所以他們創作的東西肯定會比我們這代的人更多元。」
然而他謙稱自己不是很有抱負、要去影響別人的人:「投下這個音樂種子,我並不預期會長成怎樣的花,反正你也不知道會長成甚麼樣嘛。但我還是會播這個種,也會期待會有一個結果。但最後過程還是比那個結果更重要的。」對這位「時空漫遊者」來說,音樂紀錄了自己在某維度裏存在過,也許就已經足夠。讓音樂「grow」with the flow,自然會長成它該有的樣子,泛起該泛起的漣漪,接觸到該被接觸的人。

撰文、攝影、剪接:熊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