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壹傳媒」創辦人黎智英及《蘋果日報》總部相繼「出事」,網上出現一片呼籲支持的聲浪;購報、訂閱、買股票… 以各種方式相繼力挺的網民讓報業彷彿一刻復甦。其中一位響應聲援的「知名網民」,選擇在翌日凌晨、實體報出爐之時跑到街上不停搜羅,終購得一百份《蘋果日報》 親自速遞給相熟小店、再經小店分送給陌生人。把過程記錄後上傳網絡,影片在兩天內得到超過20萬觀看次數。

他是Arho Sunny,手握近37萬訂閱户的全職網絡影片創作人;也是我們慣稱的「YouTuber」、「KOL」、「網紅」。

觀看次數、訂閱、讚好、留言、分享… 被量化的概念充斥YouTube,儼如一台垂手可得的名利收割機。然而近來出版自傳《半生浮世繪》、年紀輕輕卻已在人生路上幾經跌撞的Sunny,認為無論如何擁盡奢華風光,YouTuber始終跟隨社會起伏、離不了地:「YouTube係大部分人嘅娛樂、而且好多小朋友都會睇;所以每個YouTuber都應該負起自己嘅社會責任。」直言想改變本地網絡文化而入行,他堅持星期二、四、六上架影片,盼以多元主題令香港YouTube「多啲嘢睇」;而即使疑似令其失去工作機會,他仍堅持多次著墨於製作政治及社會議題相關的影片,與自己的觀眾齊上齊落。

不怕說錯話,最怕有話卻再也說不得。Sunny不介意被負評攻擊,捍衛hater討厭自己的權利:「(外面)無言論自由嘛,咪我哋俾你囉…」他打趣道。

「YouTuber做乜學人出書啊?」

「其實我拍片之前,係寫嘢先㗎…」想起來自YouTube網民的不友善留言,與女友Creamy拍住上、以無厘頭風格生活影片打響名堂的Sunny帶笑「還拖」,似乎在YouTube打滾4年讓他早已適應網絡毒舌文化。只是在還沒當上YouTuber之時、那些難熬的人生經歷依然在他腦中打轉。

從小擁有藝術天分、寫歌繪畫設計等周身刀,然而始終等不到機遇讓自己盡情揮灑;與大學的入場券擦身而過,Sunny打過幾份工,卻始終受不了過份的安逸而離開。其後曾數度創業、卻損手離場,在事業和感情路上遭受雙重打擊。徘徊人生谷底,Sunny當時常在網上撰寫無聊文章和追看日本YouTuber的搞笑影片,原旨在藉以渡日和抒發愁緒,卻意外讓他萌生成為YouTuber的想法:「當時成日睇日本YouTube,覺得佢哋都幾成功;但當時香港YouTube好單一化,好似得打機片咁。」

翻拍自己玩電動遊戲的過程製成影片,曾是香港YouTube極為流行的片種。Sunny認為低成本高效率是其吸引之處:「有啲係用手機玩、就咁cap低個mon都會有好多人睇,有時可能連個遊戲都係啲公司俾YouTuber。」但令香港YouTube文化變得單調是其弊端。

「好想改變香港YouTube文化。」谷底愁緒意外轉化成奮鬥動力,Sunny花了户口最後的幾千元購入相機、盡地一舖,就此開展YouTuber之路。現在看來「身光頸靚」的Sunny,把從低潮期最不堪的自己,到後來追夢、慢慢步向希望的過程均一一載於書裏各章。他直言這不是「如何成為30萬訂閱YouTuber天書」,但他會在書裏提到像演算法和黃標等、在經營YouTube的過程裏有機會會遇到的困難,呈現表面上經營得順風順水的YouTube頻道真實面貌。他直言以文字滿足輸出的慾望,一直是自己除了影片以外最想做的事情;而且觀眾經常好奇自己的背景,正好讓他有足夠理由乘出版社之邀記錄人生。

他笑言新書另一用處,是為外界自揭這個時不時渾身「Supreme」之類的潮牌、家底貌似「有返咁上下」YouTuber的真面目。

觀眾與創作人一起撐住YouTube

Sunny開始拍片的同時,是日本網絡神曲《PPAP》旋風正席捲全球的日子。香港YouTube上出現海量模仿影片,令他十分不解。「係有啲想抗衡即食文化嘅。」他說。

所以從最初以吹氣公仔「阿悠」、靈異都市傳說實驗和潮流服裝等引起話題,到後來加入Creamy一起出演即興的日常「Vlog」和現在成為標誌性的自製「巨大化」創意食物系列,他一直努力嘗試不同主題:「啲人話我痴線㗎,使幾千蚊買海膽返嚟做『巨大化』(影片),就算啲片有廣告費都cover唔到條數…」語畢倒是難掩笑意,可見Sunny有多為自己的作品感到自豪。

逢星期二、四、六推出影片,等於「即拍即剪即出」。「同嗰時用曬積蓄買相機一樣,逼到自己去絕路先會發揮到潛能。但真係好病態,唔好亂試…」與Creamy每天都「chur到盡」拍片剪片的Sunny邊說邊大笑。

但作為創作者,他不諱言YouTube市場的確由觀眾作主導;他觀察到觀眾經常抱怨香港YouTube缺乏多元創作者,卻沒有自覺其實這是雙方均需負上的責任:「其實好簡單,無人睇自然無人拍。」他舉例如影評和書評等知識型創作者在本地買少見少,在台灣卻大有人在,很可能就是本地受眾過少而致;而觀眾的取向,亦代表着社會風氣及其推崇的價值觀。香港與外地YouTube背後反映的文化落差,實為對我們的警剔:「環環相扣,所以YouTube都算係社交媒體嚟;雙方都要成長、任何類型嘅片種都有人做有人睇,市場先會成熟。」

他特別提到近半年本地YouTube圈流行分析創作者之間的是非,為此非常感歎。不論創作者和觀眾都抱着趁墟心態參與,實為惡性循環。要令本地YouTube文化百花齊放,除了創作人緊守自己的崗位、把心思多花在自己的作品上;觀眾也盡量「食少啲花生」,嘗試以開放的心態欣賞創作人的作品。

發揮影響力

一如影片裏的口吻,「觀眾」是Sunny在訪問裏經常提及的字眼:「拍咁多題材,都係想觀眾睇完之後係開心嘅。除非當刻有好唔開心嘅事發生囉…」Sunny邊說邊笑、卻意有所指,難免令人聯想起香港過去一年來的風風雨雨。

「舊年有段時間無出片,有啲小朋友都會問點解。」雖然他一直以輕鬆的生活類型影片在YouTube佔一席位,然而貌似只會「食玩買」的他其實在10年前已運用另一YouTube頻道、透過音樂創作表達自己對社會和政治的想法。 「可能佢哋(觀眾)屋企無人教、電視入面嘅人又只會遊山玩水、談情說愛,佢可能就只得YouTube一個渠道去接觸社會真實發生緊嘅事。如果我哋都唔講,啲人就唔會知。」Sunny語氣嚴肅起來。

潮牌如「Supreme」經常伴Sunny出鏡,引來有關Sunny背景的八卦話題。他乘勢以此為話題開啟潮流系列影片,解釋品牌及其產品背後的歷史,嘗試為潮牌在價錢或「炫富」以外增添多一層意義。

近年社會每況越下、尤其去年開始爆發社運,他也一直運用「Arho TV」頻道的影響力、向自己的觀眾解釋社會發生的事情。從以往就一直進行的音樂創作、到親自解說如登記選民和投票等個別事件、和近來透過創意食物創作軟性置入訊息,Sunny自言不是專業政評人,只能一直以不同手法表達己見:「之前話罷食某啲餐廳,我哋就『巨大化』嗰啲嘢食;用一個得意啲嘅手法去講,小朋友就會明啲大人講嘅『罷食』係發生緊咩事。」

「(因參與社運而)被捕嘅人有機會係我哋嘅觀眾,我哋無可能唔出聲…」一直「旁聽」的Creamy有感而發。Sunny補充:「如果我見到自己鐘意嘅YouTuber仲喺度遊山玩水,我一定會好唔開心。」與觀眾的羈絆在兩人心裏所佔的比重有多大,不言而喻。

人生不只一條路

把YouTuber視為全職工作,Sunny至今仍維持一星期推出三條影片的模式、定期出現在觀眾面前。進入「後盛世時代」,不論大人小朋友,Sunny坦言希望影片對觀眾的影響不只是「嘻嘻哈哈、笑完就算」,而能從中獲得一些啟發。

甚至這次在疫情下出書,即使要重揭過去所謂的「黑歷史」,他也覺得很有意義。除了為自己的人生作紀錄,亦至少能讓觀眾知道YouTube可以不只是談論「食玩買」、與現實社會脫節的地方;所謂風光的YouTuber、其實也只是個每天趕死線的創作人。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讓觀眾看見「選擇」:「大人會話你知讀書然後做嘢搵錢,但人生係應該唔只得一條路。」他希望自己的經歷,能讓同樣向着理想前進的人,能稍稍了解在路上有機會經歷甚麼狀況。

Sunny在社交平台上載自己在今天(15/8)上架之《蘋果日報》所下的廣告。提醒觀眾莫「三分鐘熱度」,繼續呼籲身體力行支持。

「要做好自己嘅content(內容)先會影響到觀眾,而唔係諗點樣成為佢眼中嘅自己。」在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Sunny選擇緊守崗位,期望自己在尚能多喘一兩口氣的自由空間裏暢所欲言;也希望繼續發揮影響力,與自己的觀眾一起著眼於值得關注的事情。

攝影:陳昶達、余日一
剪接:陳昶達
撰文:熊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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