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進位於彩虹邨的「漫畫世界」,嗅到混合漫畫紙本與包書膠那種「霉霉哋」的獨特氣味,讓我驚覺原來初中之後,已經十多年沒踏進過租借漫畫店;更大鑊的是這才發現其實我擁有過的那堆《One Piece》盒蛋手辦人偶都不知道去哪了,也許隨我的青春一起走失了吧。
「漫畫世界」負責人張志忠及其太太,在27個寒暑裏親身見證過讀者在店外排長龍租書、一袋幾十本書在兩分鐘內被掃光的輝煌盛景(這年代的小朋友大概聞所未聞?);也體驗過一整天沒有客人來訪、拍烏蠅的日子。像訪問當天在店內逗留了兩個多小時,只有零碎客人來訪;而那些讀者均為前輩級叔嬸,卻未見小朋友或者年輕人。
「其實我哋都唔知點解… 呢條問題要問你哋。」張太苦笑道。從10多間分店走到現在只剩彩虹邨1間,甚至連漫畫店本來應有的青春氣息也消失。這些年的租借漫畫店,經營之路似乎比《頭文字D》那個髮夾彎更要曲折離奇…
實體日漫在港最輝煌的10年
「啲小朋友日日放學都會揹埋個書包嚟揀書,一個月都租到幾百本書㗎。」原本不願上鏡、表現害羞的張太,談到與丈夫在30年前開展屬於自己的漫畫王國,頓時笑逐顏開。
很難想像吧?那是個只靠出租服務仍能讓漫畫店維生的年代。

張氏夫婦在1990年代初從事動畫影帶出租店「動畫館」,一段時間後發現行業出現瓶頸。一來動畫影帶受版權所限,成本高昂;而且一個月只會來貨一、兩齣,供應量遠追不上小朋友所需:「啲客問我哋點解唔租漫畫。」張太表示當時未有版權法例管制日漫,所以出版業的行內中人會自行翻譯漫畫內容、並翻印成書出版:「當年係幾百花齊放,有心人認為係好嘅漫畫就會翻做中文。」
眼見「有得做」,「動畫館」在1993年轉型為漫畫店,提供港日漫畫出租及售賣服務。《龍珠》、《亂馬》和近來因手機遊戲而再次爆紅的《男兒當入樽》 是當時日漫迷的最愛:「其實啲書晏晝1點先會到,但啲人12點左右已經排曬長龍;見未有得租,佢哋會喺附近行嚟行去等你開門。」張太還記得,當時在九龍城僅百餘呎的小店內,擠滿搶租漫畫的人潮。他們會囑咐小朋友準備好零錢排隊,「一手交錢一手交書」:「嗰時啲封面同書肉係分開,我哋都摺唔切,就叫佢哋自己返去砌。成包書有幾十本,嗰時可以兩分鐘內散走曬。」張太感嘆當年租書和賣書雙線並行也一樣「做得起」。

一個恐慌捲走漫畫店
雖然在強調尊重創作人付出成本的時代回看,這或許有點政治不正確;然而當年因版權概念尚未成熟而構成的縫隙,卻真真切切地養起了一代漫畫店。張太回想當時人人看好這行業,租借漫畫店開到成行成市,高峰期全港有四、五百間漫畫店是等閒事,梗有一間喺左近。然而2000年開始,租借漫畫的生意開始走下坡,街上的漫畫店更如陸續進入結界般按年消失。
「好景啲嗰時,有出版商提議租書都要收版權費。佢哋建議版權費係收嗰本漫畫嘅價錢,換言之經營成本係多咗一倍。」我看着順手拿起的那本《魔導少年》,暗想這本原價30多元的漫畫,租出去的成本豈不是變為60多元?以20年來只加過一次價,由港幣5元增至6元的租書費來看,要抵銷如此高昂的成本似乎有難度。「係㗎。而且逐本計,所以當時好多漫畫店一收到風已經好驚… 點做落去啊咁樣?」

站在一旁的張生補充當時是2007年、落戶彩虹邨現址不久,四大出版社玉皇朝、正文社、文化傳信和天下出版的人曾到店內就《2007 年版權 (修訂) 條例》擴充到租借漫畫的部分商討租賃費細節。「佢哋問點計先啱數。」張生說。「點計都唔啱!」張太妙回。
然而吊詭的是,租賃費還沒有「傾掂數」,坊間大量漫畫店便受恐慌影響而相繼結業。另一方面,隨着2004年開始領展(舊名領匯)為公屋商場「大翻新」,連租金也一同暴漲;原本在各區公屋商場擁共10間分店的張氏夫婦,也無奈地決定離場止蝕,最後只剩彩虹邨一間老誌號繼續營業;至今13年仍繼續進行租書服務,不僅在九龍區還是全港來說也是十分少見。
讀者的轉變
然而屹立不倒也不代表能一直吃老本。除了坊間經營氛圍一片蕭瑟,讀者的閱讀習慣也一直改變:「搬到過嚟都仲有啲初中生會幫襯嘅,之後嗰幾年到而家已經絕跡咁濟㗎喇。」說到這,張太不禁皺眉:「好多原因,可能學校會捉(禁止攜帶漫畫)、功課壓力、放學又要去玩同補習…」小孩成長的同時,科技也一起進步;智能手機讓掌上漫畫不再是幻想,而且免費任看亦讓小朋友缺乏誘因步入店內租借漫畫:「網上㩒個掣乜都有得睇,我哋好難追得上。」看着沒幾個客人的店面,張太不介意坦白點。

但世事往往難以預料。走了年輕的讀者,卻來了一群長輩級的讀者,在近年繼續支撐他們的生意:「佢哋唔係睇漫畫長大,而係小說多;所以佢哋會嚟搵小說,武俠小說同言情小說都有捧場客。」據到訪當天短短兩個小時的觀察,來辦理還書或續借手續的不到10個人,都是「公婆叔嬸」輩分的讀者;而他們租借的,均為小說。27年後的「漫畫世界」變為小說和漫畫各分一半(其實小說的出租量比漫畫多)的出租店,相信張生和張太也始料不及。

堅持不一定浪漫
把收入重心全放在喜愛小說的長輩讀者群身上,雖然稱不上是致富的做法,但總算如張太所言般「做得一日得一日」:「都擔心㗎,咁佢哋年紀都咁大,始終一日會唔再嚟㗎嘛。」張生也坦言沒有年輕人支持,生意難以持續。而且經營環境越見困難,像這次疫情就再次帶走不少出版社。要知道出版業是環環相扣,書源減少,書店自然是受害者:「有啲出版武俠小說嘅出版社都執咗,出出吓書就咁就斷咗。」他口中所指的,是台灣的九星出版社。

張生張太坦言近年一直以「小說帶返起漫畫」為策略經營小店。然而近來受疫情影響,長輩讀者寧願一次訂大量書籍減少出門,也不會冒風險到書店一趟:「以前一星期點都會見佢哋一次,而家兩星期先會嚟一次。」本來已經不算多的人流再鋭減了一半有多,一個月平均僅能租出20至30本書。為了盡力留住客人,張生繼續以往的習慣,一星期有五天都開着他的流動書車周圍走;到各個以前分店座落的區域,送書給顧客。
「無人工㗎,得個做字囉。」不過他們直言難捱也會繼續撐,然而原因沒想像中那麼浪漫:「喺呢行做咗廿年、同社會脱咗節,完全唔做又生活唔到。」他們坦言現在視工作為精神寄托。
10多年沒變過的6元港幣租書費,彷彿鎖住了租借漫畫業最輝煌的時期,卻再也留不住青春的氣息。
攝影:陳昶達
剪接:張美珠
撰文:熊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