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諗係因為我哋嘅DNA,我哋面對自己嘅人生都係唔會放棄。」
——黑暗中對話副行政總裁 黃錦豪

源自德國、在10年前開展香港分支的對話體驗:黑暗中對話體驗館,一直以提供讓大眾感受視障生活體驗的75分鐘全黑導賞團而聞名。因應疫情爆發,體驗館從2月開始就一直處於「封館」狀態。不但導賞團活動全面停濟,限聚令的實施也讓一向較為「賺錢」的黑暗/無聲企業工作坊難以進行。

大眾無法親身體驗黑暗或無聲的世界,視障及聾人同事同樣無法透過活動灌輸共融理念。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這個多年來倚仗實體體驗活動維生的場館陷入停擺窘境。

黑暗中對話副行政總裁 黃錦豪Peter

「你問我同以前相差幾多,確實有啲難答,因為真係零收入…」黑暗中對話副行政總裁、黃錦豪Peter語帶無奈。但對他的團隊來説,無論多難都要撐下去。因為體驗館盛載着的,是逾40位包含視障、聾人、傷健和健全的全職及兼職同事生計。「我哋相信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 …」Peter引《易經》繫辭,娓娓道來一次社企絕地逢生、掙扎求存的「變形記」…

九曲十三彎

經歷過9年租約期滿後需要另覓館址的煩惱、也體驗過去年由社運引發的生意額下滑「陣痛期」,黑暗中對話體驗館終在今年初遷至荔枝角「新文青蒲點」D2 Place,按道理應該是業務發展的新開始。誰料今年初被疫情殺個措手不及,甚至引發至今近半年的封館措施、重運之日遙遙無期,出師相當不利。

營運10年,場地全職員工由前線導賞員、後勤同事到清潔工共逾40人;還未計兼職的視障和健全同事,人力支出加上新場地租金及各樣雜費,每月支出動輒逾百萬。雖然場館提供的體驗模式橫跨黑暗、無聲和傷健;活動形式除了導賞團,也有工作坊和「PoDs」校內外講座等。但這些活動均為實體體驗,缺了場地、活動自然無法運作,如同中斷所有收入來源。在既沒有客人、又已實行「在家工作」而只有少量職員當值的場地裏,聽Peter談及收支問題,手心不禁冒汗。

黑暗中對話體驗館的核心精神是推廣共融。他們為常被稱為「殘疾人士」的視障、聾人及傷健等群體設計了一個統稱「PoDs」(People of differences),意指「多元人才」,希望先從稱呼上為他們去除刻板印象,甚有賦權(empowerment)的意味。

「緊張㗎。一定係緊張。」Peter憶述二月初與團隊商討後、逼於無奈決定封館,第一時間擔心的就是同事生計:「其實不論『PoDs』定健全同事都好,大家都好緊張;一嚟大家都好愛呢個地方,二嚟係關於自己嘅工作…」作為視障人士,Peter深刻感受在這段時間裏、健全人士未必能體會的焦慮:「視障人士本身喺疫情期間已經多咗啲困難。譬如我哋好依靠觸感,淨係坐底都要摸摸張櫈先,但而家周圍都好多細菌…」他坦言惟有勤做消毒工作。但即使簡單到如乘搭升降機,貼在按鈕上的消毒膠片、也有機會令視障人士無法觸摸點字。疫情下的視障人士即使不談工作,只談生活上要面對的難處已幾何級數上升。

絕地反彈

但在香港生活難、生存更難似乎已經是常識,即使Peter坦言這應該是體驗館成立十年來面對最大的衝擊:「我哋係好progressive(求進步)嘅機構,唔會坐以待斃。當時我哋商討咗個計劃,以嚟緊90日做一個單位,思考要達到咩指標、點樣先生存到。」

黑暗中對話體驗館擁近百全職及兼職員工。為保員工生計,在零收入的情況下、團隊仍沒有採取減薪或讓員工放無薪假等策略,反而「鋌而走險」地力求轉型。(受訪者提供)

抱着絕處逢生的信念,在沒有收入、只靠公司儲備維生而仍採取「唔減薪、唔cut人」原則的黑暗中對話體驗館,決定轉型。

作為一所擁近百員工的社會企業,決定轉型除了要考慮如何以創新方式繼續提供原有服務,也要思考一但轉型成功、該如何持續維持以發掘新市場;另一邊廂也要思考轉型期間,如何依然保障員工生計、以及過程裏是否仍能履行其社會責任。涉及多方考量,驟耳聽來不是一件易事。

線上:視障人士化身KOL

隨着社交隔離成新常態,體驗館發展起線上業務。Peter表示現在由體驗館走到網上執行只是形式轉變,一直以共融教育為業務核心的價值依然:「我哋嘅視障同事喺YouTube頻道上面拍咗唔少片,主要係分享一啲鮮為人知嘅『PoDs』小知識、例如一啲幫助視障人士生活嘅工具。」疫情持續,化身「KOL」的視障同事亦會以抗疫知識為影片主題;例如教授使用漂白水清潔家居、也會拿着麵包到處塗抹測試骯髒程度,目標觀眾除了健全大眾、也是面對同樣生活難處的視障人士。

視障同事化身KOL,透過YouTube影片分享防疫知識。(YouTube截圖)

Peter坦言在這般難以預測的時代,發展網絡市場也許是大勢所趨。在莘莘學子依然無法到校上課、被逼在家學習的時候,可能就是開拓市場的契機:「同其他遙距學習嘅課程唔同,我哋係用『PoDs』去授課、互動。呢排都有中學同大學陸續搵緊我哋,的確係擴闊緊市場。」

線下:履行社會責任

實體業務方面,基於開館之日遙遙無期,他們暫時推出「未來門票」。一方面有着像預售票的功能、讓觀眾在重開之時再次入場參與導賞團;二來也作為收入途徑之一,以小修小補的方法暫時維持員工生計。

另一邊廂,體驗館在二月開始也因應疫情而啟動「We Care」計劃。由25位視障員工合力把從坊間募集的消毒潔手液及口罩等物資進行包裝、並親自落區及上門派發,受惠對象除了視障人士,也有獨居老人和滯港難民等群組。「我哋會諗而家個世界好困難,社會需要啲乜?有關心靈上嘅需要,我哋都有視障同事會做caring call,每星期打俾嗰位老人家一次, Keep住同佢傾。」Peter說。

轉型同時進步

聽副總裁Peter侃侃而談着,感覺體驗館的轉型過程好像頗為順利。然而他坦言其實轉型的初期對視障同事來說存在一定的難度,特別是線上業務的發展:「實體轉上網,喺科技上對視障朋友尤其難;而且唔係個個都鐘意出現鏡頭前,有啲『PoDs』會怕將自己嘅殘障公諸於世。」承受着多一倍的心理壓力,Peter卻從中看見同事的蛻變:「最初有啲『PoDs』直頭話唔拍㗎,要說服佢哋;然後慢慢去到佢哋話拍得唔夠靚,再開始揀拍邊啲主題;去到劇本角色,都要俾佢哋審批先…」Peter邊笑邊回想,坦言對於同事衝破心魔、跳出安舒區非常感動。最後差不多全部同事都「出曬鏡咁濟」,在網絡上的真誠分享陸續儲落一些捧場客;讓他直言為擁有願意作出嘗試、並肩同行的團隊而驕傲。

唱作人林二汶亦有參與防疫物資包裝及落區派發活動。(受訪者提供)

同事的成長,其實也正在社區裏醞釀體驗館所推廣、卻未必如此貼身的共融體驗。透過「We Care」活動落區派發防疫物資,「PoDs」抓緊機會與街坊交流,老人家紛紛對於視障同事為自己服務感到驚奇。Peter記得有一次與同事到訪難民聯會:「佢哋喺香港都係屬於無乜支援嘅群體,最初佢哋唔知我哋係視障人士,佢都打咗個突。」他們驚訝在一直未有被社會重視的自己,竟是由視障人士特地跑到西營盤為自己送上溫暖:「佢哋似乎能夠明白… 原來真係有人會關心自己,我哋可能可以俾到種鼓勵佢哋、俾佢哋知自己唔係孤獨,因為嗰種要喺生活上一齊奮鬥嘅情緒,其實好相似。」由向來被社會刻板定性為「受助者」的角色、轉化為提供幫助的角色;這種更高層次、由生命影響生命的「共融」經驗,比像講書一般的授課方式看來更為入心。

視障團隊曾到難民聯會家訪及派發物資。
(受訪者提供)

成為社會的燭光

Peter坦言創館十年來,感受到社會對視障、聾人和傷健等「PoDs」社群的開放性和包容性大增,在街上主動伸出援手的人也越來越多。這是他和團隊、即使經歷十年風雨仍堅持繼續這盤高風險生意的原因:「未來有無把握?無㗎、靠信念㗎咋,最緊要幫到呢個社會囉。」

疫情反彈,他坦言情況持續的話,很大機會要局部安排同事放無薪假。

一直在訪問裏保持沉穩而溫柔語調的Peter,在訪問的最後、語氣變得堅定。「我哋樂意成為小小嘅燭光,喺呢個黑暗嘅時代、俾啲盼望呢個社會。」

每個人都能成為照亮別人的燭光。也許自己未必知道,發放的光明在別人心裏有多耀眼。「肉眼見景象,黑暗悟真知」是體驗館十年來的座右銘,在這個紛亂的世代,彷彿更鏗鏘地提醒我們:不要吝嗇給予希望,也不要吝嗇把自己的心眼打開、接收別人給予自己的希望。

WE CARE 攜手關愛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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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熊天賜
攝影:陳昶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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