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家輝:邪惡的魔鬼愛扮天使

作為長期合作夥伴,劉青雲曾形容:「韋家輝是個宗教。」

《神探大戰》編導韋家輝先生
攝影:KAON@rworkshop
髮型:Peter Cheng(韋家輝)
化妝:Chi Chi Li(韋家輝)
場地:駱克道81號

恰恰,農曆生日在黃大仙誕的韋家輝,作品都帶着對宗教的叩問與探討。第一齣參與編劇的《飛越十八層》講善惡因果;《大隻佬》注入「惟有孽隨身」的佛偈;《再生號》講「輪迴」;《神探》更涉及基督教七宗罪;連《孤男寡女》都加插道靈符做紅娘。來到蛰伏13年再執導的新作《神探大戰》,竟拋出一句宣傳語:「最邪惡魔鬼,最鍾意扮天使。」命題是「正義」,又令觀眾闖入宗教的迷宮。

記得當年因《神探》採訪韋家輝,他指自己是無神論者,只信有主宰。時而勢易,如今他在專訪中「利申」:「這幾年我信了上帝,信了耶穌基督,你問我正義是什麼?就是從聖經學到的正義,是愛與包容與寬恕,那是上帝的正義。即是仇恨的相反,是愛。」今年「登六」的韋家輝說得堅定。

電影是有生命的,像種子埋在人心,或會結出果子。韋家輝拍電影或創作全因有感而發、有話想說,13年磨一劍的《神探大戰》,又想在亂世說些甚麼?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近十年八載世界有些不妥!」

「我成長的那個世界是無國界的。地球是圓的地球村、一體化的,大家互相尊重大家的看法」。韋家輝回憶他所受的教育理念,是一直秉承英國女作家Evelyn Beatrice Hall於1906年出版的書《伏爾泰之友》所引用:「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I disapprove of what you say, but I will defend to the death your right to say it.)這就是,言論自由的定義。

然而,近十年八載,韋家輝覺得世界有些不妥。「各地的競爭增多,很多人聲稱自己是正義的一方,甚或代表着上帝」。他認為世界的洪流不應如此。新聞看多了,內心對世界的疑問慢慢地成了拍攝新作的初心。

「我最初也不知道要拍甚麼,如何講自己的立場。但我就嘗試將這番對世界的疑問帶到片場。一邊創作,一邊思考。」

韋家輝以最熟悉的電影語言,質疑他身處最陌生的現今世界。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神探大戰》有一句命題,「與怪物戰鬥,小心自己成為怪物」這是出自德國哲學家尼采,在《善惡的彼岸: 一個未來哲學的序曲》(Beyond Good and Evil: Prelude to a Philosophy of the Future)的名句。意思大約指,如沒規限一個界線給自己去對付敵人,一直只認為自己是神聖、自己是對的,最終自己都會變成另一頭怪物。

傳說路西法(Lucifier)是上帝創造出來,能力最強亦最為上帝鍾愛的一位天使。某天,路西法忽發奇想:「為甚麼上帝的地位比我高?」於是他率領天界裡三分之一的天使叛變,嘗試推翻上帝。最後當然不成功,更被上帝懲罰下放地獄,成為撒旦。所以「路西法」便成了那些原本是天使,之後變成魔鬼的代名詞。所以, 絕對權力使人絕對腐化(Absolute power corrupts absolutely),這是殘酷現實。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大邪若善 籲勿變成怪物

韋家輝坦言自己其實不太喜歡尼采,只認同他較早期的思想,至於他晚年的想法,或許身受精神病困擾的關係,未能與自己產生共鳴。有趣的是,韋家輝稱這句說話是「金句」,它「常浮現我腦海中,於是我反覆思考」,過程中是一番長時間的掙扎,他認為這說話背後是與納粹希特拉「有互動」,他不欲宣揚相關想法,但他「愈拍,愈發現這句說話是對的,也非常適用於這套電影」。所以,電影面世的版本是有出現尼采這句金句。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神探大戰》情節有私刑執法(韋家輝第一齣執導的電影《和平飯店》也有),也有提到「三方神探都為了自己的正義而大戰」。念及正義,韋家輝會想到人類常言的正義是從何而來,而動物的世界又好像沒有所謂正義。

「有人才有正義,而正義出現的時候,也是宗教出現的時候」。韋家輝表示,「你信的宗教告訴你何事正確,何事錯誤」,他謙稱這屬他個人想法。

韋家輝形容《神探大戰》是一個「天使與魔鬼的大戰」。以往作品常有「難為正邪定分界」的母題(此亦為韋氏《飛越十八層》同名主題曲),今次新作也不例外。「很多時候,在『大戰』之中,兩方勢力都認為自己是正義,因為要出師有名。《神探大戰》就是在探問,甚麼是對的事情,這個問題要很小心地問,因為如果答案不正確,但很盡力地去做,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天使與魔鬼大戰

「(新作中)有些台詞我也很喜歡」,譬如說,「最邪惡的魔鬼是最喜歡裝作天父」。如斯亂世,常有人相信某種東西是善,是正義,是來自天使,但卻詰問「但萬一它不是會怎樣?」。他認為我們可以辨識諸如「鼠竊狗偷」的「小惡」,而「世界上最大的罪惡或邪惡往往是誤信某一種東西是正確」。這樣的話,「死好多人」便成了最終後果。

「全球都有人說自己是代表上帝,是正義那邊。世界上,如果一場戰爭打得很激烈,那定必是大家都覺得自己是站在上帝那邊,對方是魔鬼。人最怕以為自己是上帝那邊,萬一你不是呢?或者你相信那套想法,其實不是上帝而是魔鬼那邊呢?你會怎樣面對?」韋家輝問。

《誓不低頭》、《義不容情》到香港經典神劇《大時代》,都有挑戰命運的主旋律,這次韋家輝更引用尼采的言論,這些有關人生議題/人性面對挑戰而反抗的情節,是否最吸引他?也是否他的價值觀?

圖片來源﹕《神探大戰》劇照

「六、七十年代可謂香港一段窮困的時光,是一個仍在起飛的年代。」成長其中的韋家輝認為,無論香港電影抑或電視,最觸動他的題材,多是「人生中的努力和奮鬥」。至於作品中常見挑戰命運的主旋律,是頗受西方的影視作品影響,「其實最大的命題都是人和命運之間的鬥爭」。

《神探大戰》韋家輝再度與劉青雲組夢幻組合。「合作時,發現有些東西不同了。但當中的熟悉感又隨後而來」。他形容這次暌違經年後的重聚頗有趣。「他可塑性很高,變化可以很大」,韋家輝代入觀眾視角,發現他近年作品的演出難度都不高。於是創作上的野心油然而生,「我還有甚麼可以挖掘到?可以再想到呢。」,由此促成這次與劉青雲的合作。

後記:

內地已故作家楊絳說有次她從醫院出院,從前門走出來就回家,她說如果她從後門的太平間出來,那就是真正的「回家」。

人生不就是白忙一場,然後「回家」?

記得當年看《大隻佬》在2003的非典沙士年,之後幾乎每年都重看一次,近年在香港世紀疫潮中重看,感受更深。翻看知道電影的英文名字是 Running on Karma,Karma是佛教和印度教等一個普遍觀念:「業」。即電影的命題:「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信了基督教的韋家輝,現在或許會轉而說:「人人都有一死,死後且有審判。」

人在做、天在看,無論處身哪一個大時代,因果不空。

撰文: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