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多年前雨果講過：「苦難超過了一定的程度，人們就會被某種邪惡的冷漠所征服。」在當下崩壞的大時代，要寒蟬打破沉默，一樣不是必然。

話題電影《她說》(She Said)， 改編自《紐約時報》普立茲獎調查報導及暢銷小說《She Said: Breaking the Sexual Harassment Story That Helped Ignite a Movement》，故事從該報記者Jodi Kantor、Megan Twohey及Rebecca Corbett 的深入調查出發，揭發出一宗荷里活驚天地性醜聞，有權有勢的製片人 Harvey Weinstein 30年來一直藉權勢性侵、性騷擾多名女星及員工。事件引發2017年風靡一時的Me Too運動，但電影更珍貴是記錄傳媒如何鍥而不捨、不畏強權而肩當「第四權」監察社會。

難得是，電影拍得緊湊卻一點不沉重，既不以何里活性事獵奇招徠、也非女權主義抬頭，掘出的議題卻甚具啟發性，就是如何令噤口的人重新發聲：I want my voice back 。

I want my voice back

2020年Weinstein被重判23年囚刑，傳媒紛紛以「荷里活之神墜落」為題鞭屍，妻子與他離婚、其創辦的公司把他攆走、全城跟他割席。上月底，Weinstein案件再有後續，陪審團被選出來案件將於洛杉磯開審。換言之，70歲的他再面臨 11 項指控，涉及五名據稱受害人，最高刑期為 140 年。他監製過的《危險人物》（Pulp Fiction）、《魔戒》（Lord of the Rings）、《皇上無話兒》（The King’s Speech）等經典作品流芳百世，他本尊則遺臭萬年。

講番部戲，《她說》重心落於《紐約時報》記者如何抽絲剝繭的尋求真相，結果引爆了 Me Too 運動，為美國以至全球社會各個體制帶來無窮衝擊和「清算」，被稱為Weinstein effect 。正如這電影的導演Maria Schrader 所言：「這不只是有關Me Too 事件，這是影響世界的故事。電影揭示兩位記者/在職母親付出了甚麼，才可順利發表這報導？」所以，電影更重要是一步步剝洋䓤式揭示制度如何在保護施虐者，和為何哪些女性選擇噤若寒蟬？

執筆其時，美國前總統特朗普宣佈再選總統，真諷刺！他不多次遭指控涉及性侵？究竟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定「窮人含X？ 」這是一個超乎常識的哲學題。更諷刺是，當年在許多知名女性都跑出來譴責Weinstein，但行業中最當時得令的男性卻選擇沉默，難道學成龍話齋，Weinstein只是「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紐約時報》負責這報導的記者Jodi Kantor接受訪問是透露：「我最大的恐懼是害怕失敗，對線人、對被他傷害的女性來說，他絕對是個令人害怕的人。」而另一記者Megan Twohey透露，當報導繼續時，整個團隊都感覺風險越來越高，電影情節中她倆被恐嚇、被跟縱，更困難是受害人要求off record、保密身份 ，因加害者有權有勢有錢有法律手段，受害人再次挖出當年被侵犯之事，在受到二次傷害同時，又未必能將惡人繩之於法。

等了25年的一刻

戲中記者找到Weinstein 的前員工，她甫見面便流淚說：「我等這一刻等了25年。」但因為她簽了「保密協議」收了掩口費，只能噤聲。Weinstein 早已拿法律和體制為自己打造金鐘罩，更運用權力令名人和律師甘願為他洗白，更冠他「操縱大師（master manipulator）」之名。事實上，當時也有NBC電視台的記者想公開Weinstein的受害者資訊，但電視台受到壓力，不願報導，最後記在《紐約客》和盤托出。

所以，能捍衛新聞監察社會第四權並非必然。報導團隊提出：她們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報紙的出版按鈕沒有按下去，掠奪者便會繼續傷害更多女性。最後事件令許多女性的意識得以轉變，敢為自己發聲。

值得注意是，真實受害人之一、荷李活女星 Ashley Judd 在戲中演回自己，她曾多次未有指名道姓下公開事件。在接受訪問時她更不諱言：It’s so important to be in our truth and to have our righteousness in our story（在我們的故事中，誠實與堅守真理是很重要的）。

Me Too運動始於美國，但其影響卻是全球性的，引發了關於女性在世界各地社會中以及工作場所所受待遇的一場更廣泛的辯論，並鼓勵女性公開談論性騷擾和性虐待經歷。其實MeToo 運動本身始於2006年，當時Tarana Burke 用了「我也是」一詞發起了一場草根運動，在被性侵犯的有色人種、特別是底層女性中推廣「用同理心實現賦權」（empowerment through empathy）來提高人們對女性所受暴力和虐待的認識。11年後，美國演員Alyssa Milano發推文呼籲女性說出她們的性騷擾和性侵經歷後，成為全球覺醒的一個催化劑，她正是站出來指控Harvey Weinstein 性侵和性騷擾的第一批女性之一。MeToo在超過85個國家流行，並有各種不同語言的版本。

《她說》，「說」是一個關鍵，因為在一個法律並非為公義服務的時代，能「說」已經是難得的事情。而這齣調查報道電影的精髓也在於此，受害人為甚麼打破沉默、肯「說」，鼓起勇氣由off record 到公開 on record 指證，前線記者的新聞精神成就歷史，是繼《戰雲密報》（The Post）之後，近年最精彩的「媒體調查戰」示範作。

片末，兩位記者跟老總、採主、編輯圍爐作最後把關的proof read，再三確認文章無誤，按發佈（Publish）掣那種戰戰兢兢的心情，作為前線記者應該都試過。假如沒有鍥而不捨的記者，這個社會又會怎樣？

撰文：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