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是一個想法,認為科技的進步,人類文明將出現一個拋棄現有科技、文明的完全顛覆性時刻。

此概念近來不斷被討論,原因是人工智能(AI)的突飛猛進,很多人都相信人類正接近下一個科技奇異點。科幻作家Jack Dann和 Gardener Dozois 曾編集科幻故事集《Beyond Singularity》,講述人類文明出現下一個科技奇異點。策展人梁學彬(Isaac)借用這個概念,策劃「藝術‧科技」展覽 2.0,以人工智能為主題,展覽就叫《過化存神》(Beyond the Singularity),透過藝術探討智慧時代來臨對人類的影響。

過化存神

AI 與 Media Art

「展覽叫 Beyond the Singularity(過化存神),這想法來自人工智能對全世界不同的範疇,將帶來很大的衝擊。」策展人 Isaac說:「現在這個時刻其實很有趣,因為人工智能近大半年進步神速,全球熱議,但很多後果都是未知。我們想做一個展覽,看看當 AI 牽涉到藝術和創作的層面時,它是如何探討和銓釋這些哲學性問題,將來或者現在如何運用 AI 技術放在創作範圍裡!」 

過化存神

人工智能技術的急劇進步到了難以預測的地步,幾乎是每周都會帶來新衝擊。Isaac 是藝術策展人、Media Art 學者及教育工作者,熟知科技對藝術表達上的影響,自然也關心它會產生的變化。他找來十組藝術家參與《過化存神》,在實踐中了解 2023-2024 年這個時刻,AI 到底怎樣衝擊到大家的創作和想法,「 AI 究竟如何影響藝術?每個人都在討論,它會怎樣替代很多人類的工種?最終,究竟它會否替代了人類的創作力呢?」這次展覽,所有作品甚至連展覽文字都有 AI 的參與,AI有頗高的參與度。

Isaac 一直從事 Media Art 的研究。「媒體藝術」這範疇透過新媒體來表達自己的想法,與科技息息相關,因此 AI 對 Media Art 的創作幾乎最直接。但 Isaac 說,由於 AI 仍很「新」,其實藝術家與 AI 是站在同一個起跑點。「我們舉辦工作坊,提供訓練給參展藝術家,教他們如何使用這些技術;AI 進展太快,就算我們的顧問,每兩個星期也會感受到AI有很激烈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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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生成藝術文章

十個藝術單位參與中,Isaac 故意找來不是從事 Media Art 的人,分別是陳育強、周耀輝、陳子豐及盧宜敬、徐沛之、麥影彤二、蘇慶強、黃小燕、黃進曦、「蛙王」郭孟浩及「蛙后」趙顯才、「真善美村」陳敬元及黃榮鋒。他們跟 Isaac 所安排的 AI 顧問學習,然後再開始創作,Isaac 形容這創作過程十分艱辛,「一切從 AI 工作坊過程開始,藝術家們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甚麼,當我們建立數據後,就一起去探索。過程中,其實我們都不知道作品到底能否完成!譬如徐沛之的作品,安排了 AI 學習水墨,我們餵了它看很多作品,但到底它能否學懂水墨呢?」他笑說,全部十個項目都經歷了不知道會否成功的過程,但這也是它最有趣的地方。

「譬如 Pheobe Wong(黃小燕),我們讓 AI 去學習 Nigel Cameron (1920–2018) 在七十年代寫下的藝術文章,然後今次展覽,着 AI 用 Nigel Cameron 的風格撰寫展覽文章。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它學得多好,是否能捉到那神髓。整個過程,十分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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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主題是「奇點」(Singularity),也就是人工智能徹底改變人類文明的日子。它到底何時到來?一般估計,當人工智能到達「通用人工智慧(AGI)」的階段,即人工智能已經可以自己學習。有專家說 AGI 會在 3-5 年內出現,也有專家在 2022 年預測,它有 50% 在 2060 年出現,10% 在 2029 年出現,而 Open AI的 CEO Sam Altman 則提醒大家,歷史上的預測大都是錯的,意思大概是它可能隨時到來。

「很多哲學家以及科學家講過,「科技奇點」當機械的智力去到可以自學,它的智力就已經超越人類,此時會為文化、社會等領域帶來很多影響。如果我們去到這個所謂奇點之後,那會怎樣?我們今次就希望借用這概念,放在藝術文本上,藝術家會怎樣演繹呢?」Isaac 再次強調,人工智能進步太快,它是很難預測。

有人樂觀,有人悲觀

Isaac 長期跟進 AI 進展,問他對科技進展之快,有否感到驚訝和恐懼?

他答:「科幻作家 Isaac Asimov 曾創作『機械人三定律』(機械人不得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機械人必須服從人類命令,除非命令與第一法則發生衝突;在不違背第一或第二法則之下,機械人可以保護自己。),其實近來 Google 寫了一篇『機器人憲法』,就是根據數十年前 Isaac Ashmov 寫的機械人三定律!」

Isaac 提到,採訪前幾星期,Tesla 曾發生一宗機械人攻擊工程師的意外,「我最驚訝是甚麼呢?就是這些事情跟幾十年前的科幻作家的想像及討論的問題很相似!機械人或者 AI 到最後有沒有所謂意識?或者它是不是能夠有這個認知性,然後造成很大的衝擊?」「過化存神」沒有也不能提供答案,它試圖提出的問題,是 AI 究竟是否有潛力代替人,它能否協助人類發揮創意?我沒有結論。而最有趣的是,我們共十組創作人,得到的結果都不一樣。有些比較樂觀,也有人較為悲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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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談藝術範疇,AI 所引起的問題,除了藝術的創作過程,最顛覆性的是:甚麼是藝術?藝術的定義在過去 200 年一直在改變。先是攝影機出現,改變了繪畫史,印象派釋放了繪畫的紀錄功能,重新書寫現代藝術史。杜象(Marcel Duchamp)及達達主義將現成品(Ready Made)用於創作,改變了物件的用途,再徹底顛覆了藝術的定義。普普藝術將商業藝術化,也同時把藝術商業化,Andy Warhol 乾脆把工作室喚作 The Factory,聘請助手印製絲網作品。可以預計,人工智能會再次徹底改變藝術的定義,但它會怎改變?

「這是我這半年來不斷推敲的主題。由於 AI 的數據是無限的,若推到極致它是可以無限學習藝術史,它可以比人類學得更多。而藝術的意義,本身就是人類自己建構出來的,例如前幾年 Art Basel 一條蕉賣了一億,沒有畫廊,沒有Art Fair,一條蕉又怎可能賣到一億呢?」

Isaac補充指:「幾個月前,《紐約時報》訪問了幾家最大的國際畫廊,例如 Gagoisan,問他們有沒有想過怎準備人工智能的到來,但沒有一個畫廊老闆想過這個題目。他們那一刻沒有想,若三個月後,他們推出 AI 藝術家,將他們的作品推到現實世界、真正的市場去賣,那又會怎樣?」

這樣的預想,其實就在眼前,可以想像,畫廊可設定 AI 藝術家的性格、畫風、哲學,Isaac 甚至想像,AI 藝術家可以先研究 Jeff Koons 過去 50 年的生活,再創作出一個 Persona(面譜/性格)出來,想像 Jeff Koons 之後的創作。「這要看藝術界會否將 AI 納入,一旦開始了,整件事會發展得很快!它會變得更重要。」

對 AI 怎改變藝術,他沒有答案,因為有太多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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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人周耀輝:用AI寫和唱一首周耀輝風格廣東歌

「有天 Isaac 找我參與這項目,我想既然 AI 來勢洶洶,我就應該要面對它,跟它共存。」參與是次展覽的詞人周耀輝說。

過去幾年,AI 生成的圖像很多,ChatGPT 生成的文字也不少,但周耀輝與 Isaac 的想法前所未見,他們利用 ChatGPT 去研究周耀輝的歌詞,然後着 AI 用耀輝風格,寫一首新詞出來。這本來已經不易,中間卻殺出一個音樂人伍卓賢,思想震盪之下,他們決定不只寫詞,還要 AI 作曲,不只作曲,還要找 AI 主唱,完整灌錄一首新的廣東歌。這作品,名叫《62歲做唱作人唔得咩》。

過化存神

「有天我跟伍卓賢談起這作品,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做『AI 周耀輝』。他說可以幫我做一個 AI 周耀輝出來,由它來主唱。我覺得很有趣,於是就去了『唱歌』。」所謂「AI 周耀輝」,是先錄下耀輝真人的聲音,讓他使用不同的聲音、聲母及韻母發音,足足錄了6-7小時,再把錄音化成數據,最後由伍卓賢唱一遍該曲,然後換成耀輝的聲音,歌曲才能面世,耀輝曾給幾個好友聽過,大家都認得出是「他」唱的。

歌詞又如何?Isaac 安排了 AI 顧問,協助耀輝「教」AI 學習他的歌詞,「我想 AI 寫一首關於接吻的歌,因為這是很人性的東西,行不行呢?」周耀輝填詞數十年,寫人的身體是他詞風的一大特色,但 AI 沒有身體,它能否了解詞意?「AI 分析我的歌詞,有些東西是對的,但是它最喜歡周耀輝歌詞的一點,竟然是『身體之美』,它一談這四個字我就知不可行。」

「我告訴 AI,其實我就是周耀輝,關於身體的書寫,從來不是為了表達身體的『美』,我寫的是去挑撥人對於身體的想像,去開啟、釋放,身體不是關乎美醜。』就這樣,他逐點跟 AI 講解,「我發覺,原來 AI 需要很清楚的指令。」耀輝說,有時自己高估了 AI 的理解能力,顧問告訴他,他必須把 AI 當作是自己的學生,「我曾覺得 AI 應該一下就做到,但並非如此。把它當作是學生的話,那我就明白了,因為我在浸大教歌詞十幾年。對學生來說,你不會一下叫她寫一首歌詞,你會叫他慢慢來,有時候要誇讚他幾句。』誇讚有用?「有用的,這樣它才知道自己做對了。」

AI 一直學習,它有進步,但 AI 不懂押韻。而且原來 AI 不會數字數,耀煇說有時叫它寫一句五字,它會寫成七字。如此來來往往,改到死線前還是沒有寫得很好,「流行歌的結構是ABC,C是副歌,一般流行曲至少重複一次(副歌),但用字略有分別,但我們不夠時間了。」

耀輝怎總結整個創作、與 AI 的磨合過程?他笑:「我今年 62 歲,不怕被人搶了飯碗,想法可能不一樣。如果我今年 32 歲,也許不會去教 AI。」但他也想到 AI 會帶來的改變將會十分巨大,例如創作上的版權誰屬,「現在整首歌出來,到底版權誰屬?平常我寫歌詞,版權由出版人幫我登記,但現在這個 AI 歌詞,它的曲是 AI Jam 出來的,聲音本是我的,版權上我有分成,還是屬於伍卓賢的公司?它帶來了很多問題。這可能需要法律界、立法界、政界快點做些工作。」他又想到,像自己的聲音也很容易獲取,日後這種 AI 技術很多人都能掌握,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用 AI 去生成他的「作品」,那本人的權益又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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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沛之:AI短期內未必贏得到人,但是⋯⋯

另一參與的藝術家,是當代水墨畫家徐沛之。在是次展覽之前,徐同樣對 AI 的認識有限,僅看過 AI 生成圖片,知道 ChatGPT 等技術。他的作品《血戰AI – 徐沛之繪畫》仿傚一段藝術史,是張大千當年不斷在摹臨古畫,「血戰古人」的一段藝壇逸事。開始時,徐於工作坊學習 AI 基本知識,然後,也需要輸入大量古畫讓 AI 學習。最後,看它所生成的中國水墨畫,是否集了歷代中國畫之大成,能與花了幾十年寒暑習畫的徐沛之,分一日之長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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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目前還沒有那麼多人教 AI 學習中國畫,生成出來的都是偏向西方風格,或有日式的感覺。」徐沛之:「AI 最厲害的地方,是它幾乎不需要學習,你告訴它那裡不足,他只要在數據裡有,馬上就能補上,但人類學習則需要消化,學習進度很慢。人類學習有『開竅位』,AI 則似乎沒有這關卡,很快就會到位。」

繪畫風格上,徐沛之留意到 AI 總是生成很複雜的畫面,但中國畫常追求空靈,審美或品味上有很大差別。「在審美或藝術上,AI 短期內未必贏得到人,但論畫面之華麗,它幾乎是一鍵達成。」徐沛之:「人類需要處理物料,這方面經過長期的練習和習慣,但 AI 需要甚麼就有甚麼。另外,AI 在構圖往往不同於中國畫,國畫角度多平看,或仰角,AI 生成有很多俯視角度,很具氣勢,也些觀念比較現代,許這都是從西畫和攝影上習得。」

問徐沛之以甚麼態度去檢視 AI 的功力,他說:「我一直不敢輕視它。他可以不斷學習,若把它當人,也一定是頂端的學生。若我提示它有何不足,基本上只花了五分鐘就能改正過來。整個過程,我們一直『餵圖』,後來 AI 生成的畫已明顯多了國畫味道。」他猜想,AI 之所以還沒有完全能生成很高質的作品,是由於參與 AI 生成圖畫的人,國畫類較少,數據還不足夠。「如果人口夠多,其實它很快就無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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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aac 從人工智能,思考它怎改變藝術創作,會想到藝術的定義會否被顛覆。徐沛之說自己不敢去定義藝術,但他目前體會到 AI 與人類藝術創作的不同:「我談自己作畫的心態。在白紙上畫成一幅畫,那個過程是屬於我自己的,這個過程都是完全無可替代, 無論寫字或作畫,我幾乎是進入入定的狀態,當中的精神滿足,替代不了,這就是藝術的價值。」他笑:「我畫畫沒有要改變世界,作畫令我治愈,這對我來說更重要。」

整個經驗,有沒有怎樣改變他?他日後可會用 AI 協助創作?「我上一次展覽畫是插花。近日我曾用 AI 生成花瓶等圖,嘩,那些結果很厲害。」他有個想法,就是嘗試用 AI 做小助手,讓它先生成一些花瓶、牡丹、背景,然後用人畫把它畫成國畫,「以往,我起稿也會花上很長時間,但用了 AI 一下子就做到了。山水畫 AI 還不行,但靜物它絕對可以處理!」

過化存神

香港藝術發展局「藝術‧科技」展覽 2.0 

主題展「過化存神」即將展開 

展期: 2024 年 3 月 16 日至 4 月 7 日
地點:黃竹坑業勤街 39 號Landmark South地下高層展藝館

撰文、攝影:何兆彬
(部份相片由藝術發展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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