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發生在城寨的動作片』這個subject matter已經很大!在募資上是個優勢,因為所有發生於這揚名國際地標的故事都被抹上傳奇色彩,以前很多警匪片只摻進一兩場城寨戲已令觀眾無比興奮。如今整部戲都圍繞城寨發生,這四個字已大於一切。」—— 《九龍城寨之圍城》監製莊澄

出品人陳羅超當初找莊澄監製電影《九龍城寨之圍城》(簡稱《圍城》)之時,並不知悉莊澄正是來自這神秘國度,是為命運安排之一;更巧合是,拍一齣有關城寨的電影,原來一直是莊澄埋在心坎的殘夢。命運之神派牌,莊澄欣然接受宿命,不枉他唸的是哲學系。

「莊澄,你的經歷是重要資產。」緣起十幾年前,因為某位導演的這番話,莊澄跟對方聯合創作了一個有關城寨的劇本,故事更寫實地摻進社會性。結果,備受推崇的劇本出世,莊澄還親自拿去內地國家電影總局立項(審批),似乎一切順利。「但最後因各種原因沒有拍成。」談到胎死腹中的計劃,莊澄輕嘆道。

人有人的命,戲也有戲的命。

所以,後來陳羅超向莊澄提出把小說《九龍城寨》搬上大銀幕,莊澄難免有種失而復得的悸動,冷卻了的熱血再翻滾起來。構思雖好、落實不易,八年來陳羅超咬住唔放,感染身邊人陪他發癲發夢,莊澄是最早一員,復與隊團奮力完成其電影生涯中另一單不可能的任務。

莊澄
《九龍城寨之圍城》監製 莊澄

城寨出身:「錄架床是奢侈品!」

「其實很多人也出身或短居於城寨,只是他們發跡後未必想重提過去;林家棟與杜琪峰是比較願意分享城寨出身的名人。」莊澄笑着續指:「我就沒有那麼避忌。為什麼呢?因為出來之後我讀了大學,洗了底。」外界比較熟悉的城寨名人,還有向華強的父親向前,他曾在城寨勢力很大。

鐘擺回到逾一甲子前,盤點一下莊澄的「資產」。

原名莊冠男的「莊澄」(John)自三歲起,一家八口搬進了不足百呎的城寨劏房。住得城寨全是一窮二白、家徒四壁,碌架床是奢侈品,莊澄記憶的家中傢俬就一個櫃、一張吃飯的小桌子,成員很多都要打地舖。「你們可能沒見過,父母找來一個木框綁塊帆布,孩提的我就睡在自製吊床上。」

上世紀六十年代莊家住進的時候,城寨人口密度並不高,房子大部分只樓高三層,怪獸大廈群鼻祖還未成型。

「長大了才知道那裡龍蛇混雜。」城寨雖然惡名昭彰,但似乎沒有對童年的莊澄造成陰影。他沒有見過砍人放火、刀光劍影;反而,他回憶中的城寨,是窮人投奔的亂世天堂:單身狗租一個床位住下、父子倆各睡上下格床、一家人蝸居於幾十呎斗室,是個混亂卻安逸的「貧民窟」。

「小時候在城寨,每朝起床吃飽早餐便到城寨的牙醫街附近爛地玩。」莊澄回憶,小孩子喜歡在蜿蜒交錯的窄巷到處逛,偶爾見到一些靚姐姐站在屋簷下。「走到一些黃賭毒的地方,你是沒辦法進去的,因為都有人守住。」

撇除「罪惡之城」之名,莊澄形容街坊都是守望相助的,尤其是潮汕人。「我們是海豐的,潮汕人就很團結,做生意與打架一樣厲害。」那個戰後的香港,就算不是住在城寨,其實人人都很窮。你窮我窮,無暇比較,大家都勤奮上進,像城寨底層逐吋逐吋攀爬向上吸收陽光的植物一樣。

大概七歲,莊澄全家搬走,他形容由一個貧民窟轉移到另一個貧民窟。「我們特別窮,搬走是因為連在城寨租房子的錢都想省掉,所以搬去更窮的地方。那時有偷渡來的親戚告訴我爸說:你們為甚麼這麼傻,一家八口擠在城寨?還把一半薪金用來交租,為甚麼不乾脆霸地搭建木屋?」

於是,曾在內地當農民的父親利索地在半山搭建了木屋,莊澄一家離開了城寨。

眨眼一個甲子。「沒有想過城寨消失了那麼多年,還可以再成為一個IP(Intellectual Property,知識產權),每一個年代都有人對它感到好奇。」莊澄感嘆。

的確,九龍城寨的草根色彩總是有種攝人魅力,直教全球無數攝影師都渴望深探秘境、有關城寨的圖冊在它煙沒近30年來仍不時推陳出新、日本甚至曾建過城寨主題遊樂場。

《圍城》城寨陣「除」非常濃烈

莊澄有否把自己的經驗和背景融入電影《圍城》製作中?他聳一聳肩,回說:「補充是可以的,但我的經驗和背景放不進這電影,戲種問題,不適合。而且我更想電影忠於作者余兒的原著,拍出書中敍述那種城寨感覺。」他指隊團一直為拍出「城寨感覺」而苦下功夫,那陣「除」早已非常強烈。「我對麥國強(佈景與美術指導)就很有信心;我的記憶沒有那麼有條理,他做的調查卻很系統化。」

莊澄續說,拍年代片,很多時都會將那個年代壓縮,或者拉闊。莊澄看了麥國強消化一大堆資料與口述歷史還原的城寨,直竪拇指。

「通常你很熟悉的那些東西,就會對復刻版說這邊差一點、哪邊差一點,但這次沒『差』,我看到哪些景就說:城寨的感覺番曬嚟!」

要開拍城寨故事,你知我知單眼佬都知是大製作、大工程,故莊澄不諱言要靠龐大的內地票房支撐。他與陳羅超花了長時間找內地投資方與合作夥伴,同時進行漫長的立項過程。最後,不負眾望《圍城》的投資額高達三億元人民幣,是港產片鮮見的資金規模。

「『一個發生在城寨的動作片』這個subject matter已經很大!但在募資上是個優勢,因為所有發生於這個揚名國際地標的故事都被抹上傳奇色彩,以前很多警匪片只摻進一兩場城寨戲已令觀眾無比興奮。如今整部戲都圍繞城寨發生,這四個字已大於一切。」

編劇出身的莊澄,是香港電影的金牌監製,《野獸刑警》、《無間道》、《頭文字D》、《志明與春嬌》等背後推手就是他。要數其最具代表性作品,必然是《無間道》,電影描寫黑幫和警方在黑暗中鬥智鬥力,他回憶:「當時許多電影公司都不肯接,有間公司籌備拍攝,最後也喊停。」因為獨具慧眼,《無間道》不單票房報捷、獲獎無數,更獲荷里活、日本青睞翻拍成不同作品。

2005年監製改編自人氣動漫的《頭文字D》,圍繞具賽車潛質的少年藤原拓海由送貨司機蛻變成車手的歷程。在電影拍攝期間,日本漫畫版權持有方曾提出29項修改要求,但經莊澄協商後,只輕微修改了一句對白,成功為香港電影增添一齣改編經典作。

八年燉一戲,《圍城》由改編到上映,除了籌資外,遇到最大困難或挑戰又是甚麼?身經百戰的莊澄如何見招拆招?

「立項便等待了兩、三年,主題很謹慎,寫城寨都要寫得健康與開闊,中間也得到許多人幫助。」改編是其中一個難度,要以消失近30年的城寨作為背景,不是每個導演都敢拍,鄭保瑞就接受了這個挑戰。

「我們原本在內地找到了比城寨更像城寨的場景,但疫情殺到,被逼轉陣。因為疫情你要演員奔走兩地動輒隔離21天,是很危險和不可能的事。團隊唯有立刻想辨法,特技必然需要用上,但我們最後決定在香港搭景。」

監製《無間道》人棄我取的大勝

莊澄擅監製城市的底層社會和黑暗面,《野獸刑警》和《無間道》之後,這次《圍城》的呈現方式有不同嗎?

「前兩部是完全寫實的電影。《城寨》就很不同,角色有點漫畫化,更重要是如何面對內地市場而不失港味?例如一句『買棺材唔知掟』內地觀眾不會明白,如何修飾這些草根俚語很關鍵。」

莊澄指,《城寨》故事最動人的是那種兄弟、師徒情,找來歐健兒、陳大利、岑君茜、黎俊根據小說改編。谷垣健治(Kenji)任動作指導,《城寨》由頭打到尾,幾位演員都親身上陣,其中主角林峰更花了一個月訓練基本拳術,希望識拳術的人覺得有真實感。

記得《城寨》記者招待會那天,莊澄冷不防被司儀問看到成品後有何感覺?莊澄呆了半晌。

「這電影我見證它開始到結尾,它的一切我都太熟悉了,像看着一個小朋友一年一年的成長,到他18歲時你問我有甚麼感覺?我一時間真的答不出來。」莊澄冷靜地形容。

早夭的夢,最終圓滿,心情難免複雜。

採訪、攝影:鄭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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