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東方不敗的陰陽魔力
林青霞的陽剛氣，於徐克來說是深不可測的寶藏，故《刀馬旦》後，他再度力排眾議，提出由她易服演出金庸名著《笑傲江湖II東方不敗》中，為練成葵花寶鑑不惜自宮 (自行閹割)的男人「東方不敗」。
這個「不男不女」或說陽陰共濟的男性，具有深沉而複雜性別意識，他本是生理上健全，具有男性性徵和心理的「男人」，可是自宮後，肢體和心靈殘缺，是一個「陰性的男人」（ feminine man ），甚至，不能以男性來作界定，被視作異質人物，具雙性（ bisexual ）特質，非常難以觸摸。因此大部份人質疑，身為「美女掌門人」的林青霞縱有過反串經驗，但只因她外表濃眉大眼，帶點男性的俊美，加上造型和化妝所以看似能駕馭角色，說到底她始終是一名女子，根本不可能展現一個真男性身心變異後的狀態。就連原著作者金庸和作曲家黃霑，都曾極力反對這位美女出演，認為「你（林青霞）怎麼可能化身為男人？誰會相信你是男的？」，要求另找演員擔
此重任。
眾人非議之下，林青霞也曾卻步，沒把握演得活此角。偏偏，徐克死命堅持，並向投放無窮信任，「我接觸東方不敗的第一印象，就即時聯想起《蜀山》裡林青霞的妖女造型，一個結合邪惡與美麗的造型。」徐克在羅卡《香港電影類型論》專書中，曾經這樣斷言，他清楚林青霞的實力和弱點，定會找出最好的拍攝方法，改變常人對她的偏見。
《新蜀山劍俠傳》中瑤池仙子（圖左）跟《笑傲江湖》裡東方不敗（圖右）的造型都是邪惡與美麗的結合。（網上圖片）
既然導演也敢拍，林青霞也破除心結。開拍前，她特意隨京劇老師葉少蘭學藝，由對方指導男性的眼神、表達技巧，又在美術和武術指導的協力下，學習怎樣在外形上盡量模仿男兒的神緒、氣勢。巧合地，當時戲外的林青霞也陷於生活低潮，承受著社會、家庭、事業、感情的壓力，這間接地激發她潛藏的糾結情感，立誓不負徐克的寄望，也堅持「上天會給她回報」的信 念，最終咬緊牙關，「把內心所有意慾，都在在戲裡爆發出來， exploded ，所以演來有霸氣，是 power。」恰好對應東方不敗夢想於武林爭霸的情緒。
多得導演的定心丸、造型師巧手、個人外在努力與內在情應配合，林青霞最終演活了這個自宮男兒，既顯露到其演巧後的女兒嬌態，也滲透出其本質/心理上的大男人個性，成功以自己的女體證明她也能演到「似女實男」的特殊人物。冒險之舉，不但付電影在票房上取得亮麗成績，更為林青霞的演藝之路開創出乎意料的新里程碑，成為女扮男裝的（ male – female – transvestite ）易服經典，擺脫過去被強加價值的演藝陰影，在徐克的引導下進一步認識自我，流露出陰陽兼備的演員本色。
《東邪西毒》：慕容燕／慕容嫣的物我兩忘
東方不敗成功後，林青霞接連演繹了數部續集。她的性別易裝廣受認同，在影迷心中，她不止是純情美女，也可以是霸氣男兒。 曖昧的兩性特徵並存於林青霞身上，日漸融和，呈現出另一種性別美態。
敏感的王家衛迷醉於林青霞的異色美，在電影《東邪西毒》中找她一人分飾兄妹兩角，又或者，嚴格來說是一角： 慕容燕／慕容嫣。這角色的特異性，在於看似是兩角，但可能是同一人的分身。因為戲中提及，本為女體的慕容嫣，因某次易裝成男生慕容燕跟黃藥師喝酒，因戲言自己是兄長，下有一妹，意外被對方亂下口頭承諾願娶其妹為妻，結果自覺「被欺騙了感情」故導致精神錯亂，往後常以兩種身份示人，易服成男體慕容燕現身討情債。
戲中的慕容嫣，本身就是有易服傾向而不自知的人，因著孤獨的等待、情感的失衡，繼而引發了精神乃至性別的迷失，希望以男體（兄長）的身份保護女體（妹妹）的自己。無疑，慕容燕／慕容嫣是一體兩面的人物，他／她同時象徵少女心事和少年豪情，揭示一個人失去情愛，或者無法自我肯定時，那種零存在感的不安。
林青霞在《東邪》中演出此角時，心態和演技都比舊日成熟和穩定，所以她不再仗賴別人的協助或信任，有能力和機智去善用個人的女性魅力和扮裝經 驗，自信地建構出角色的絕望、頹靡和自傷情懷，展露出兩種性別特徵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色相，讓觀眾們「忘了她是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兩個人或是一個人的戲，把「第三性」（ a third sex ）的雌雄同體之美，推向藝術高峰，成功說服觀眾：女性不一定千嬌百媚才算是盡本份，她也可保有凜然剛強的氣質，兩者並無衝突。
林青霞憑著生而有之的性別優勢、還有敢於面對得失的勇敢性情，在伯樂的提點，一步一步發掘潛能，突破傳統社會的「女性」／「美女」的觀念，擺脫終日被誠見擺佈的命運，為自己和往後的演出者，展現了女扮男裝的性別易裝表演（ drag performance ）美學價值和重要性，成為亞洲影壇的矚目巨星。
Text by 張高翔
Photo courtesy of HKIFF（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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