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肺炎肆虐,香港九龍新界各行各業通通無得避。在康文署旗下場地實施「封館」、文青知青們苦無場地看表演和展覽之際,為數不多的本地Livehouse卻堅持在疫情下照常營業、繼續為食客及樂迷提供音樂表演。

在香港經營音樂Livehouse屬艱難之舉已有前車之鑑。繼1563 at the East在去年九月結業後,位處鯉魚門的This Town Needs更由前身Hidden Agenda起經數次轉業後仍難逃結業厄運,上月更在Facebook表示疫情為經營帶來致命傷。人人都「想行開吓、忘記咗呢個世界」,是甚麼讓Livehouse的腦細們繼續「頂硬上」緊守崗位?

開業至今僅半年多就曾面對結業危機的留白 Freespace Livehouse負責人阿波坦言是「責任」,希望與員工齊上齊落;Lost Stars Livehouse Bar & Eatery負責人Nattie更認為是「愛」——由對音樂和音樂人的熱愛,轉化為給予觀眾的力量:「希望佢哋呢段時間嚟到會聽到啲真係有共鳴,同令佢哋開心、舒服嘅音樂。嗰種治癒同令你茅塞頓開嘅力量,唔係香港人經常會有。」疫症下經營Livehouse是愛還是責任?腦細們表示,Why not both?
突發!Livehouse要人!
斥資800萬、在2018年首季開張的Lost Stars以提供西餐為主,位處大角咀利得街。自資經營的他們平常以附近銀行中心一眾打工仔為午市收入來源,也是補貼每晚現場音樂表演的重要資金。「我哋Livehouse同其他餐廳最大分別,係有筆支出專係俾音樂人同技術人員。因為一場表演嘅製作成本都要8千至1萬蚊,所以我哋大部分利潤都去咗表演以及同舞台相關嘅人工。」Nattie苦笑道出Livehouse經營難處。

她直言以飲食業的標準來說,其他同樣佔地3,000呎、擁超過100個座位的餐廳「月入過百萬係好基本。我哋就可能到12月聖誕節嗰段時間先會有,而人哋嗰時已經賺緊二百萬。」12月本應是「最賺錢」的月份,卻撞正去年反修例抗爭:「的確會影響消費意慾。但我哋立場鮮明,其實有一班客人都會特登過嚟支持我哋。」惟疫情爆發後,人人不敢外出用餐。區內一家大細的家庭客減少,位處非旺區的他們更難得到「跨區」客人的支持。她直言處境比去年反修例事件時期更嚴峻:「因為而家啲公司都推行緊Home Office(在家工作),連我哋平時午市依賴嘅銀行中心客人都無埋。所以我哋被逼閒日午市要暫休,星期六日就照常。」關關難過關關過,Nattie直言感恩好人一直相伴左右。先有業主體恤,在這幾個月放寬租金和繳租限期;而因為新增星期一休假和暫停星期二至五午市時段,同事也需要放無薪假配合。

音樂人的反饋
「我地呢度計俾音樂人嘅價錢係跟人數。譬如你隊band多人就會多啲錢,一個人表演就會少啲,希望每個音樂單位都可以得到合理嘅收入。」然而這幾個月收入鋭減,自資營運的Lost Stars需要與表演的音樂人商討對策,減低成本:「惟有呢幾個月排少啲full band(完整陣式的樂隊)嚟唱囉。」她苦笑道。一直與音樂人建立良好的關係,一些友善的音樂人甚至會主動向Nattie提議減少人手:「有時佢地會想音樂有層次感啲就會帶朋友嚟jam 歌。可能佢本身帶四個音樂人過嚟,後來就會淨係帶兩個、甚至自己一個人玩返就算。」

除了縮減人手,腦細兼「唔出糧嘅」音樂統籌Nattie也坦白向音樂人們表示這兩個月需要減薪:「如果我唔減佢地人工,Technical Team(技術團隊)嗰邊就要炒人… 」樂手來到場地,看到以前即使星期二、三夜晚也有3、40個客人的場面,到現在只剩10人、甚至4 、5人,也就心照不宣…「佢地明白『the show must go on 』、又知道我地繼續咁樣做落去一定會蝕錢,所以都會幫我哋。」Nattie不想因為幾個月才(有機會)完結的疫症而打亂Livehouse本身的節奏,希望多管齊下而達致「相對的和平」:「所以我地cash flow(流動資金)上未去到即刻執笠,但一定唔係屬於理想嘅狀態。」

烽煙中開業
至於「年資」較輕、在去年七月才開幕的留白Livehouse則位於西九文化園區裏、室內自由空間地下售票處旁。與普遍Livehouse不一樣,是留白逢星期五、六、日的音樂表演(包括樂手、技術組及宣傳等)均由西九文化區統籌;而阿波的本地手工啤品牌「麥氏釀酒廠」(麥子)則主要負責提供餐飲部分,他們跟西九的合作關係可視為相輔相成的性質。

「咁首先呢,我哋就無高峰過嘅…」回想留白去年在反修例抗爭最「興烚烚」、「食到應一應」的時期登場,隔着電話也彷彿能看到語帶乾笑的阿波表情有多無奈。「當時個個都差架啦。唔講黃藍(政治立場),條街咁多TG(催淚瓦斯),你仲邊有心機幫襯?」
一體兩面
然而與西九合作,外界一面倒認為「安全網」夠穩固,阿波的團隊從此不用擔心。他直言不用以餐飲收入補貼音樂項目,的確有其好處:「始終係同公營機構合作,佢哋有好多幫到手嘅地方,令我地財政壓力無咁大。」只是帶來支持的合作關係,有時也成為餐飲生意的限制:「譬如佢宣佈今日園區唔開,咁留白都唔會開,因為無客人入嚟;又或者一啲表演(因近期社會狀況)取消左,我就會無生意做… 咁睇啦,某程度上又係幾有趣嘅。」他苦笑道。

位處西九文化區,空曠的環境本是優勢:「啲人鐘意去公園『hea』、打卡,有時都會幫襯食下嘢,所以我地係做『公園客』多。」但在疫情影響下,他們也不得不面對與Lost Stars同樣的人流問題:「始終大家都有恐慌,淨係出次街要用多個口罩都驚啦。」雖然阿波較少接觸到表演節目相關的工作,但也聽聞過有來表演的音樂人表示擔心演出時有機會染病。可是在演藝界不停取消演出的情況下,找到場地表演對音樂人來說已經是萬幸。在此也能感受到全職音樂人的焦慮:「佢哋係驚㗎。但喺佢哋角度嚟講,佢地要有收入保障。有表演搵你咁去唔去?真係戴住口罩唱都要去。」當然另一邊廂,觀眾「戴住口罩睇show」也是基本吧。
差點就要告別
阿波表示像他們這樣營運約70個座位的餐廳,一個月平均收入起碼需要50至60萬。受去年開業起至今連串事件影響,近期每月平均收入僅20至30萬左右,名符其實「蝕住做」。他直言開業至今的收入都沒有能稱得上「好」的時候。「我可以坦白講,的確係有過倒閉危機。容乜易丫,唔夠錢出糧丫嘛。」與Lost Stars一樣,未能在聖誕節「賺到嗰舊大錢」,一月份甫開始又要面對疫情;浪接浪的問題逼使他對去留作出抉擇,而當時還是過年前後的時間。「當時有同事轉做兼職,咁好過無糧出啦;然後又有好多朋友嚟幫襯支持,大家捱住過囉。」

勉強撐過結業危機,但疫情繼續肆虐。現在阿波唯有和團隊一起繼續捱,見招拆招。例如新增星期一和二為店休日;原本星期三和四營業至晚上9點,現在也提早至6點。調整營業時間以降低高昂的人力成本:「變咗星期五、六就要踩到盡,朝早11點踩到凌晨12點… 都要諗計架啦,想辛苦啲定攬炒?而家我自己都無出糧,留番啲錢俾大家,希望同同事齊上齊落。」

當初在手工啤事業漸入佳境的時候,籌辦Livehouse讓朋友邊享受音樂和酒精是阿波和伙伴的心願,誰知出師不利之餘,困難也比想像的要多,阿波也是百般滋味在心頭:「嗰時開留白好倉卒,唔係話好有準備嘅情況下去開。所以我哋好好彩㗎喇,個天令我而家都無執笠。」
留白:繼續「捱住做」
開業至今半年多就飽受社會狀況影響生意,阿波沒想過就此退縮。因為Livehouse文化在香港還未算興起:「好多客人係真係第一次入嚟食嘢飲嘢又有音樂聽嘅地方,無論經驗定一啲house rule(禮儀)都需要慢慢教育。」而留白需要花時間建立,過程中希望得到大家支持:「呢行喺香港始終係細,點樣可以逆市做多啲其實我未諗到。但我覺得,起碼要有人嚟先。唔理你原本係嚟聽歌、食飯定飲嘢都好,你嚟到就可以打開另一個可能性,互相補足。」

阿波坦言自覺應該多作宣傳,只是面對林林總總的社會問題,他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而且就算做(宣傳),個社會咁樣,其實有無心機做呢… 我自己係寧願啲社會嘅問題過左先,再慢慢睇下點。」言下之意,留白將會與樂迷及食客共體時艱、繼續「捱住做」。
Lost Stars:好人一生平安
至於Nattie,訪問尾聲問她此刻心裏最大的希望,正以為同樣「捱住做」的Lost Stars令她想到的應該也是有關營運的字眼,她卻沉默了兩秒,繼而緩緩吐出「平安」二字。如此感觸,原來跟她近來在Lost Stars裏目睹的一幕有關:「有隊band嘅其中一位成員要『過堂』而差啲嚟唔到表演,佢嗰日講咗句『我地今日終於齊人玩呢個show』。我當時喺台下會覺得… 佢哋全部都廿零歲,而心願只係想齊人玩一隻歌…」

「所以平安真係最緊要。無論環境定健康都好,俾番一個美好嘅香港我哋,令我哋能夠安心創作。」她感觸表示這一年來在Lost Stars有如見過人生百態。當她看見不同的人都以自己方式面對艱難的事,令她反思自己也不能鬆懈、隨便對Lost Stars說放棄:「啲朋友都話我癡線,屋企有水晶生意唔做,點解仲要做呢盤無錢賺嘅生意?但我覺得每一日面對挑戰,係好有意義嘅事。」
「雖然每日嘅挑戰真係好多… 太多喇…」她邊苦笑邊補上這一句。在逆境裏幽自己一默,「呻完咪又死死氣地做」,是她、是阿波、也是你和我。代表對理想堅持的這兩秒笑聲,足夠讓我們吞下對世界的所有不滿,繼續往前衝。
撰文、攝影:熊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