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民樓」,這個收藏界無人不識的齋號的誕生,竟與香港藝術館有關;而這著名私人瓷器收藏的首個展覽,也哄動地在香港藝術館舉行。當年1987年葛氏父子與藝術館嘔心瀝血出版的圖錄《天民樓藏瓷》,如今仍是收藏界的「聖經」。天民樓與香港藝術館的友情深厚,幾十年來合作無間。

葛氏父子與藝術館合作出版的圖錄《天民樓藏瓷》。

「我也是90歲的人了,很多故事說不完,到現在遇到好東西還是忍不住買。」天民樓第二代掌舵人葛師科笑說。天民樓位於一座南區公寓大樓內,遠眺海景,低調而樸實,猶如主人的個性。葛師科以帶四川口音的普通話,侃侃而談他與父親的半輩子的收藏奇遇,與香港藝術館的情誼。

天民樓藏品

葛師科的父親葛士翹生於成都,原以寫文章與編報維生,後來港經商,因緣際會開始收藏。「父親看見當時很多瓷器古董專家都在英國,心想香港是否也可以培養自己的專家?因為舊職業的情意結,他執意編一本圖文並茂的《陶瓷大辭典》,是一項大工程。」

隨父親投身瓷器收藏

1982年,當時已五十歲的葛師科來港與闊別三十多年的父母親見面,申請了幾個月出國證。「我看到父親有不少收藏,最初當然交了許多學費,後來大約1978至79年他開始從仇炎之、蘇富比買東西,當時知道他想編陶瓷辭典,我也有興趣,於是留下來,每年做延長居留,結果變成香港永久居民。」在內地連工作也沒有辭掉的葛師科留下來協助父親,結果便再沒有離開過這東方之珠。

他興奮地向我們展示當年編詞目的卡片,仍井然有序的保留着。「父親的收藏一般都是完美的,流傳有序,從拍賣、名家收藏而來。」兩父子悉心營建的瓷器收藏帝國可與專業博物館媲美。

葛師科與父親當年編詞目的卡片。

「每年幾次拍賣都見我兩父子一開門就奔進去,一直留到關門才回家。以前拍賣行沒有現在哪麼好有椅子坐,我們都是站着細心欣賞瓷器,中午就在富麗華酒店的餐廳扒點東西進肚,就回去再研究,晚上要關門我們才坐車回家。」葛師科回憶說。

隨着藏品不斷增加,葛士翹越來越希望為自己多年的收藏辦一個展覽,出一本書,展覽場地二話不說選定香港藝術館。「因為要展覽,我們才開始構思齋號。」鮮為人知的是,原來1987年「天民樓藏瓷」展覽,直接催生了「天民樓」這寶號。

「天民樓藏瓷」展覽開幕。

「天民樓」的來歷也頗有意思,葛師科說,史籍記載「葛天氏,其治世也」,歷代認為葛天氏時期是遠古時期的理想淳樸之世,「葛天氏之民」簡稱「葛天民」,指生活在理想淳樸之世的人民,陶淵明在《五柳先生傳》中亦有提及。葛士翹巧妙地以「天民樓藏瓷」暗喻「葛氏藏瓷」之意 ,也暗藏了「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的家族精神,亦見他的低調樸素。

葛師科從零開始,在1982至1987年五年展覽籌備期間,幾乎整日埋首家中,潛心研究。每天仔細地捧出一件件瓷器,小心翼翼地拍照、丈量尺寸、編寫目錄,多方查找資料翻書編寫展品資料,瓷器鑒賞水平日益精進。

「天民樓藏瓷」展覽在收藏界中牽起一陣迴響,圖為當年的傳媒報道。

「寫一遍說明比讀幾多年書都好,花紋、形狀、釉色的形容要準確,全部不能馬馬虎虎,要翻很多書才能完成。」老人緩緩地回憶道。

哄動全球的天民樓瓷器展

著名古陶瓷學者汪慶正曾這樣評價天民樓收藏:「這是世界範圍內,私人收藏元青花最多的單位,即使連公有收藏單位計算,天民樓僅次於土耳其托普卡比博物館(Topkapı Palace )和伊朗阿德比爾清真寺,屬全球第三位。

這些家中的珍藏放在香港大會堂展出,天民樓這個展覽自然轟動整個香港,甚至海外收藏界。展覽展出65件青花器、54件彩瓷及44件單色釉器,時代從十三至十八世紀,被當時的香港藝術館總館長朱錦鸞形容「皆為天民樓在過去二十年來所藏的精選,反映出歷代景德鎮在製陶技術和風格上的輝煌成就,是中國陶瓷七千多年的歷史中最光輝一頁」。

葛師科展示天民樓藏品。

當時,因應展覽出版的圖錄《天民樓藏瓷》,更得John Ayers、Julian Thompson及譚志成撰文,大部分說明、部分瓷器紋飾的白描圖更由葛師科親自編寫、繪畫,此圖錄迄今仍被收藏界奉為圭臬。

葛師科透露,父子對圖錄要求非常高,當時香港市政局的圖錄預算資源有限,他們自掏腰包贊助了200萬,高價聘請當時最先進的日本名攝影師拍攝圖版、採用展開式插圖、用旋轉方法拍攝瓷器,在圖錄製作上都是破格首次出現。

葛師科醉心收藏外,亦善於繪畫,圖為他年輕時參與素描課程的作品。

「當年香港藝術館一起編撰圖錄的朋友,後來都成了香港各大博物館的館長。」葛師科續說:「辦了這個展後我對瓷器有更全面的了解,我基本上入了這一行,也跟景德鎮很好朋友了,人家不敢認的我敢認了。」

天民樓與香港藝術館的關係由這個展覽開始。敏求精舍六十周年紀念大書《聚道傳承》中,便記錄了一件常為人津津樂道的往事。

1989年,當時的館長收到一位藏家查詢,希望出售一件青花瓷瓶,瞬眼看這件青花瓶口沿破損嚴重,沉甸甸的胎體以青花畫了牡丹紋飾,瓶頸塑一立體螭龍,質素平平,然翻轉瓶底一看,竟有「天順伍年秋九月吉日題」的年款。

半信半疑之間,藝術館請來葛士翹義務協助鑑定。中國陶瓷史上,正統、景泰、天順三朝歷時29年,由於政局動蕩混亂,御用瓷器不落正規年款,使斷代及深入研究舉步維艱,後人稱這個時期為「空白期」。葛先生一眼便看出此瓶重要性在其歷史意義,是「空白期」的標準器,對探討三朝瓷器的發展甚具研究價值。

最後,藝術館把這重要的空白期瓷器成功購藏,且在1997年慶祝香港回歸祖國的「國寶──中國歷史文物精華展」入選與其他一級文物一同展出,更成為藝術館其中一件鎮館之寶。葛氏父子兩代都義務當藝術館專家顧問,幫助藝術館蒐藏重要文物,任重道遠。

由敏求到香港藝術館顧問

八十年代以後,葛士翹參加了求知雅集、資深收藏團體敏求精舍,葛氏父子倆都曾擔任過敏求精舍主席,更促成了敏求精舍每五年與香港藝術館合作舉行定期大展的因緣,希望能促進更多社會人士對中國歷代文物的認識及興趣。

敏求精舍與香港藝術館合作舉辦過不少話題性的大型展覽,不單由會員借出藏品,更組成籌委會甄選展品,制訂展覽主題及協助編製圖錄。由1966年舉辦的「中國明代書畫陶瓷展覽」、1977 年在藝術節期間舉行「明清一色釉瓷展覽」、1992年辦「清朝瑰寶展覽」及於1980年開始舉辦不同主題的周年紀念展覽,當中有數個展覽對香港藝術館影響深遠。

葛士翹(右)與劉新園(左)合影於景德鎮。

除了與大眾眾樂樂分享收藏,葛氏父子亦不時邀請業內專家做講座,分享最新研究成果,在這個過程中收藏眼界不斷提升。1989香港藝術館舉行的「景德鎮珠山出土永樂宣德官窰瓷器展覽」,首次展出一件出土的宣德鬥彩瓷盤,為一直以來鬥彩出於成化之說,推前了數十年。「當時挖掘出來後,我父親還親自到景德鎮參觀,首次發表便是在香港藝術館,非常轟動。」

父親1992年過世,葛師科接手「天民樓」,在父親收藏的基礎上,持續增加與完善,並一直沒有中斷學術上的研究。他遺傳了父親的低調個性,購藏心頭好不為投資、不為炫耀,只想借助展覽發揮它們鑑古審美的功用,重視探究藏品及其背後的故事。

敏求精舍會員兼收藏家葛師科。

由1966年迄今,敏求精舍一直與香港藝術館合作無間,葛氏父子與藝術館之間深厚友誼是引人入勝的代表故事。

走到2020年,敏求精舍更於成立六十周年之時,於擴建重開的藝術館舉辦題為「聚道傳承」紀念展,展品超過300項,亦成為收藏界話題展覽,每次展覽除了「曬寶」,更重視鑑賞、互動教育,希望歷代工匠藝術家們的絕活,能延綿傳承。那次展覽,天民樓便借出宋代定窰葫蘆形執壺、元代的景德鎮白釉觀音坐像、元代青白釉鳳紋執壺,以及重點展品「元代青花魚藻紋大盤」及「元代青花魚藻紋大罐」等,以示支持。

在香港藝術館「聚道傳承」紀念展中,由天民樓借出的藏品「青花魚藻紋大罐」。

葛師科認同,民間收藏在珍貴文物流傳的過程起重要作用。敏求精舍老一輩的藏家最希望珍品能薪火相傳,猶如當年葛士翹把藏識一拼傳授葛師科,今日葛師科兒子也對瓷器甚有興趣,天民樓與香港藝術館的關係亦會延續長流。

「說香港是文化沙漠,其實香港一直是文化沃土,因着天時、地利、人和,很多很重要的藏品首次見眾生都在香港呢。」見證着收藏界的風起雲湧的葛師科,捧着青花瓷小碟,邊摩挲邊說。

採訪:鄭天儀、鄭思珩
撰文:鄭天儀
攝影:鄭思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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