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又流汗、又流血、又流淚,做狗做馬做甚麼也好,現在終於有人肯定你是有本事的,真正是一種榮譽。」──洪金寶

碩大的身軀挺拔端坐着 ,71歲的洪金寶像一座八風吹不動的獅子山。

練武的男人,慣了甚麼都扛起來、打掉門牙帶血吞,那咄咄逼人的剛陽味是這位「七小福」大師兄幾歲學武地獄式訓練得來,看電影《七人樂隊》由洪金寶執導的《練功》可以透過大銀幕感受到。

今年的亞洲電影大奬洪金寶獲得「終生成就獎」,上台領奬時眼泛淚光。他接受《文化者》專訪時強調這個獎項是對自己多年努力的肯定。「以前又流汗、又流血、又流淚,做狗做馬做甚麼也好,現在終於有人肯定你是有本事的,真正是一種榮譽。」他感受到這個獎項是他一生追求的重量和榮譽,但也感慨香港功夫電影的沒落失色:「電影的氣候不好,我們這個背景(動作演員)的人好像被人慢慢抹掉,很傷心現在香港的武打功夫電影變成這樣的環境。」

感慨香港功夫電影沒落失色

被抹掉,但忘不了,人生的高低。「回憶我拿最佳男主角,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了,那時候30歲,現在都70歲了,雙倍的歲數。」1982年,洪金寶以由其執導、主演的警匪電影《提防小手》獲第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同時憑藉其導演及參演的武打電影《敗家仔》贏得最佳動作指導,幕前幕後的表現皆備受肯定。1988年,他主演改編自其師傅于占元及自身童年經歷的電影《七小福》,再次奪得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的殊榮。

洪金寶的電影,總是熱氣騰騰。

談到當年師從京劇名伶于占元,身為七小福大師兄的洪金寶,自幼在傳統戲曲嚴師出高徒的教導下,學會唱念做打的真本領。兒時的梨園生涯不僅讓洪金寶練得一身紮實基本功,更培養出洪金寶磨礪而堅韌的個性。「粵劇行當旦(花旦)、末(老生)、淨(花面)、生(正生)、丑(丑角)、小(小武)、夫(老旦)我都做過,戲班有哪個崗位欠人我就立刻更衣頂上,以前的人就是如此多才、多功能。」

於超過60年的演藝生涯中,洪金寶為香港乃至華語電影界留下了一筆重彩,把香港功夫電影帶到國際,他坦言:「回首一生最自豪的事,便是自己當初選擇了電影這行。」

今時今日新導演都心野要拍大片,想把電影拍進國際影展才開鏡,努力迎合西方口味;回想當年港產片(特別是功夫電影)反而靠硬橋硬碼實驗性、港式偏峰成為世界類型電影一枝獨秀的奇葩。

「動作片賺錢不是難,是很難!」

「動作片是世界語言,觀眾一定明白。」不過,他感慨指今時環境與昔日不同,香港功夫電影難以回復盛世。「現在電腦的關係有很多東西都能後製,但電腦終歸是電腦跟人腦還是差很遠;真功夫上陣或跟電腦後製觀眾是能夠看到的。你看外國拍連環圖式(漫畫)的電影,但香港不行、中國不行,香港拍的真是有血有肉的電影,但動作片賺錢不是難,是很難!平時拍一部文藝片用1000萬就行了,拍武打片起碼7000萬,又要時間大家對打、又要時間翻看NG再來、受傷要停工,全部都是錢。」

他指,拍硬橋硬碼的真功夫片,要找演員也是難事。練功的人很多,但要成為功夫巨星,的確是鳳毛麟角。

「在香港來說,你要讓小朋友覺得動作電影、動作明星、動作演員是有希望的,他才會去練功。練功後將來我在電影裏露一手、有人認識我、能夠發揮所長,但現在不能(保證)。你去練功練得辛苦,別人問你做甚麼?你說你在練功。別人說你去賣叉燒包吧,那麼練功來幹甚麼,用來賣叉燒包嗎?」

都是現今的孩子被寵得太寶貝。連這位功夫了得的爺爺都不捨得孫兒練功受傷。「我很想孫兒們練功,踢一下腿、打一下拳、翻一下筋斗都好,但我捨不得。他覺得痛或你大聲一點,他便不會再來,像我的小孫兒我叫他睡覺,他到處說爺爺很兇惡。我哪敢對他大聲說話?哪怕之後再看不到他。」粗糲的男人一旦温柔起來,地動山移,尤其對着小孩與小動物。

多才武生 第一代影壇斜槓族

洪金寶參演的電影多不勝數,題材種類多元。他主演的《老虎田雞》、《搏命單刀奪命槍》,讓他成為動作喜劇其中一位標誌性人物;他與午馬及林正英所拍攝的《鬼打鬼》及《人嚇人》開創了靈幻驚慄喜劇的新方向;在「五福星」電影系列中飾演鷓鴣菜一角深入民心,與馮淬帆、吳耀漢、苗僑偉等人迸出瘋狂「抵死」的喜劇火花;執導《龍的心》並成功演繹智障患者,同時讓成龍再度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在《亂世兒女》中飾演隻手遮天的黑幫老大金爺;以及在《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中飾演武功高強又調皮的一代宗師張三丰,並帶來了一場又一場讓人讚嘆的武打設計;在《殺破狼》更與甄子丹合演一場堪稱可一不可再的格鬥動作場面。

洪金寶亦造就《葉問》系列電影的成功,並在眾望所歸下以《葉問》與《葉問2》贏得第四十六屆及第四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的榮譽,同時慿住《葉問2》洪拳師傅洪震南一角獲得了第五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配角。

曾擔任多套電影的監製、導演、編劇及動作指導,亦成立動作電影班底「洪家班」,洪金寶是香港影壇的第一代全能斜槓族。

原來,愛電影如命的洪金寶也曾經嘗試過放棄一切,猶如武林高手般退隱江湖。

「證明我是無法脫離電影」

「十多廿年前,我賣光香港的東西然後去美國一心退休了。因為那時候的風氣就是:要請一個明星很辛苦,又要給錢又要遷就他,拍戲又不準時。七點通告你11時半12時才出現、化妝兩小時接着就告訴我四時要走。這個問題在哪裏呢?在我身上,不拍電影不就沒事了?所以我才不再拍,一走了之!」洪金寶提高嗓門說。

姣婆能守寡嗎?不久,他又回來了。

「兩年後又回來拍戲,證明我是無法脫離電影的。我自己曾經想過我跟香港電影圈是否再沒關係?不是的。」 洪金寶聳聳肩,訴說他與電影畢生藕斷絲連的關係。

會試其他崗位?我問勇於嘗試的洪金寶,最欣賞他2016年執導及主演動作電影《我的特工爺爺》後,2017年又擔任《殺破狼‧貪狼》的動作導演,再次奪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動作設計的殊榮。「除了茶水,我應該在電影甚麼崗位都試過了。難道別人叫我洪金寶你過一過來,這裏有一場床上做愛的戲,就真的由我來指導嗎?」

「那可能是洪金寶最破格之作!」我笑說。

「是的,反正都是另一種『愛情動作片』。」不說話時有點彪悍的洪金寶,卻有一貫老香港千帆過盡的幽默。

未來,洪金寶仍是離不開電影,估計會拍到身體不能動彈。「我很想拍一些跟香港觀眾也好、全世界觀眾也好的日常生活方式有關的電影,打不打我都喜歡,就是想拍一些讓人看得舒服的電影。」洪金寶說,上天只要俾機會,可以做、可以諗就去做。

我問洪金寶,如果當年沒有入電影圈,他會走一條怎樣的路?

「若我沒有入電影圈,或者打家劫舍,入咗赤柱(監獄),哈哈!沒有人教導跟着別人走,很容易便走上歪路。」如此說,可能不是洪金寶選上電影,是電影選上他。

人的一生,哪會一個長鏡一氣呵成般幸運?還不是NG不知多少回、轉轉折折、遍體鱗傷,然後帶點不唯美與遺憾完成任務?直到總導演上帝叫 Cut 那刻。

撰文:鄭天儀

拍攝、剪接:廖偉洛

(部分相片由亞洲電影大奬提供)

||如果喜歡我們的內容,請把文化者 The Culturist專頁選擇為「搶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