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說《活着》、《兄弟》等揚名的63歲內地作家余華旋風式現身書展講座「文學自由談」,引來萬人空巷,但消防條例規定該演講廳只能坐3000人,未能進場的書迷躁動差點暴動,大會逐安排講座分上、下兩場進行。文化者見證了此場精彩講座,由創作靈感講到人生及花21年時間烹燉的新作《文城》,擅以文字嘲諷命運的余華式幽默與睿智感染全場,文化者記下精華撮要與讀者分享。

1983年開始發表小說之前,很多人都知道余華是位牙醫。印象深刻他曾回首從前牙醫屬於跑江湖一族,常和街邊的理髮師或鞋匠為伍。「觀看了數以萬計張開的嘴巴,我感到無聊之極,我倒是知道了世界上什麼地方最沒有風景,就是在嘴巴裡。」他曾形容。

童年於醫院遊蕩(余華的父、母親分別是外科和內科醫生),余華自細就接觸生老病死,每天聽到太平間傳來哭泣的奏鳴曲,同時也感受到最綺麗風景就是人生。他形容:「寫作喚醒了人生的慾望,變得與世界若即若離。」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出版時已被稱為先鋒派文學的代表作品。余華的文字力透紙背,露骨、貼地、充滿黑色暴力,被問到靈感是怎樣產生?他回答指靈感其實是每天都會出現,問題是自己有沒有準備好。

「如果沒有準備好,靈感迅現以後會用更快的速度消失;準備好迎接靈感到來,才是真才是靈感。」他舉例指,《活著》是想寫一個人和命運的友誼。「結果一天中午睡個午覺醒來以後,突然腦子裡面出現『活著』兩個字,那成了小說的書名,馬上感覺來了就開始寫,而且很順利。」文字中的悲慘世界,都是他看在眼內的人生經歷。

「因為我經歷過那個時代,就是一個極其貧困的時代,我們知道貧窮是什麼滋味,當然現在知道貧窮是什麼滋味的人還是很多。」《活著》裏面的福貴,一生除了苦難就是苦難,但他在驀然回首時卻充滿幸福感。「生活是屬於自己的感受,不屬於別人的看法。」

余華
余華講座入場出現萬人空巷情景,講座最後要分上、下兩場進行。(相片由讀者提供)

生活是屬於自己的感受

《活著》是余華重要的作品,福貴用「幸福的口吻講悲慘的一生」,他最後只有一條老牛陪著,可是臨死那一刻仍是覺得充滿陽光,不會覺得自己的過往很悲傷。「他認為自己曾經擁有過最好的妻子、孩子、父母,一生無悔。」

那幸福是否可以從苦難中獲取?余華笑指,「你是可以從苦難中努力找幸福,但能避開就避開,別為了幸福去追求苦難。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人生雞湯,但這種雞湯又喝不到,是假的。」

現場有讀者問及余華,是否會為自己筆下人物的悲慘處境而難過?余華猛地點頭,還說曾為筆下人物哭得稀里嘩啦,「《活著》也好、《兄弟》也一樣,只是在出稿的時候感覺不那麼強烈。」他還坦言,作家是具備「作者和讀者雙重身份的工作」,創作時也要代入讀者的視野。「我印象中是《兄弟》上部寫到最後的時候,我那個桌子上的眼淚、鼻涕紙堆了一座小山。」

談到新作《文城》足足花了21年醖釀與創作,他如此回應。「我對自己的寫作要求其實很簡單,第一是就是不要重複自己;第二就是我給自己那個長篇小說拉出一個質量的平均線,我自覺達到這個平均線了就可以拿去出版,如果達不到的話繼續擱在那慢慢來。」

余華透露,《文城》千錘百煉,主要是花在理順當中的人物「小美」身上,他一直寫不好這個主角,直至太太一語道破:「因為你沒有愛上小美。」

余華恍然大悟指:「僅僅理解自己筆下的人物是不夠的,還要愛上他。」他回想過往那些令讀者撕心裂肺的角色:福貴、許三觀、宋凡平、李光頭、宋鋼……他都是深深的愛著他們每一個,才能把角色內心的煎熬寫出來。余華形容,塑造一個人物就像作家新相識一位新朋友,慢慢與他們相交,然後他們會自動以自己的邏輯和方式開口說話,自己寫自己的故事。

文學最基本的是要與人為善

余華形容自己的作品暗黑得來仍會透光,皆因他相信文學最基本是要與人為善,這也是作家的義務。「作家去描寫那種惡、醜陋的同時,必須要從裡邊寫出美好的東西來。哪怕是George Orwell的《1984》、《動物莊園》黑暗如此,我依然能夠從裡面讀到希望,讀到美好的信息。」

余華曾說過最想當《聖經》的作者,並指《聖經》中描繪出人類「難以置信」的善良,也推薦大家閱讀土耳其作家 Orhan Pamuk 新作《瘟疫之夜》(Nights of the Plague),認為他對死亡有獨特而透徹的理解。

自從人工智能(AI)横行,幾乎所有作家都會被問到未來會否考慮用AI寫作?余華擲地有聲的回答:「絕不會用AI寫作,它會把我帶向黑暗。」 他補充指,AI或能表現出已知的所有,但是它無法表達出我們未知的。「就是它能夠表達的就是人的看法,不是命運的看法,一個人的命運會怎麼樣AI是無法來決定的。所以我們唯一能夠還能夠保留我們自己的就是我們對自己命運的不可知。」

余華
余華花21年時間烹燉的新作《文城》。(網上)

絕不用AI創作「它會把我帶向黑暗」

作為文壇明星,余華對年輕人的肺腑之言是:「別走崎嶇小路。」余華回憶,年輕時聽到父輩的教導也很反感,建議大家各自尋自己的路,但不要走《聖經》中的窄門,也不要走崎嶇的小路。

「 所以你不要因為余華、莫言、史鐵生 沒有上過大學,我就不用上大學。錯了!我們當年上大學是很難的,文革十年當年我們是沒有高考的。」他認為,能走寬廣的大路就去走,在大路上闖出名堂後就能選擇走窄門,再嘗試崎嶇的小路。「不要再剛步入社會的時候走偏門,要走正道,這是我的建議。」

余華的文學作品刻劃人性暗黑至極,但現實他是一個幽默之人,感覺像精神分裂。對此「反差」余華這樣回應:「文學源於生活,我把痛苦留給虛構,把快樂留給現實。當我把痛苦的情感全部在虛構的世界裏面表現出來,在現實裏面我留給自己的就只剩下歡樂了。」

撰文、攝影:鄭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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