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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呈現的方式從沒想過一定要咁咁咁或者點點點……」藝術家梁嘉賢(Joey)向我娓娓道出她的創作歷程故事。

這裏的空氣 潮濕到飛起
菇群長滿地 我應承帶你
離開發霉地 耗盡我的氣
卻只能吹起 你的手指尾
怨我太小氣 我心碎無比
見過梁嘉賢本人,我親證她的確畫如其人,是一位外表斯文而又不失幽默的冷面笑匠。這位畫壇「自嘲天后」雖然口裏說着:「我每一次畫每一張畫我都在後悔,在心裏吶喊為何自己要這樣做。」然後她不經不覺這一筆畫下去就以十年計。言談間她經常調侃自己的作畫速度之慢,是超越「雕花」的「自毀前程」級數。她說自己每張都是硬着頭皮畫完,不過聽着她的創作過程卻感受到勇於嘗試的赤子之心不滅,試問有多少人有用03針筆畫大畫的傻勁?現時在香港藝術館〈觀景‧景觀——從泰納到霍克尼〉展覽中正在展出她筆下逾5米長的《煩人的凡腦》,這一張她就畫了半年之久,費煞心神,但話說回來,我最欣賞的還是那份貼地又香港的幽默。

我以為是常識的,原來不是常常識
下沉通通無礙的,專家指數據清晰
那些我想忘記的,偏頑固如萬年漬
如果淚會流乾的,為何還在滴滴滴
空氣尖銳荒謬的,呼吸有何營養值
明明定好目標的,突然眼瞓又無力
世事要是無常的,永恆不變怎解釋
我的腦袋平凡的,難以理解煩人的
Joey 中學時期修讀理科,自修視藝,大學第一年修讀生物,後來感覺不適合才轉讀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她的創作階段我看暫時可以以2007年她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創作碩士畢業前後作分界。Joey 由大學時期用水墨純工筆創作,在2000年學士畢業後一度中斷,直至讀碩士前開始嘗試畫漫畫,然後在修讀碩士期間一直在思考應該繼續工筆創作,還是創作漫畫,2007年畢業至今將工筆與漫畫融合方式創作出一系列作品。

「試」字訣
她笑話自己:「我畫嘢比較貪心。」碩士畢業後,Joey 首度嘗試將工筆與漫畫融合,畫出《鑫鑫傳》。回想畢業初期的創作狀態:「最初我畫的畫基本上都沒有渲染的部分,那時我在想像自己正在畫國畫,嘗試用硬筆畫出國畫的感覺。」因為當時畫畫每畫一筆,Joey 都是先想像用毛筆畫出來的效果,然後重複將每一條線塑造出起伏的感覺。但她其實並不是太滿意當時的效果:「畫《鑫鑫傳》時其實我並未掌握到畫線條的技巧,出來的效果其實更似版畫。」

之後她一直探索,除了尋找畫畫的可能性,連作畫的題材和對事物的看法也有了轉變。Joey 說:「畢業後最初我想到就試,以嘗試為主,直至2010年一個有關童畫故事叫《陰天的童話》的展覽,我便發現童畫世界的虛幻。那明明應該是現實世界,我越畫下去,我越不能將我的畫和現實世界隔絕,我能做的就是擁抱現實。」

很高興能認識你 介紹一下你自己
不求名利不愛美 只做自己不做戲
讓我溫馨提示你 地球看來太俗氣
此處並不適合你 快回火星速速地
字裏行間的想法
光是《雪姑》的題字就足以讓人會心微笑,記載了一眾香港人對《少林足球》的集體回憶同時反映了現實。不過Joey 題字為的並非要像古人一樣要抒發情感或是想要搞笑,她只是單純想要說故事:「以前我的畫是沒有題字的,可能只是畫題上有一點提示,但當我畫一些比較複雜的故事時,我在想我該如何表達給觀眾呢,我便索性加入文字。」
但大家看到字裏行間有點周星馳對白的韻味,主要是因為Joey 天生的幽默:「你要我正經地寫我又覺得不是我,於是有時靈光一閃,自己不自覺創作的字句反而更適合。」而故事的內容創作儼如編劇的鋪陳,其實是因為Joey 喜歡代人某一個角色之中,想像他在想甚麼,例如這張是她在巴士上看見兩位小姐化妝而得出的:「前兩句是看到之後馬上想到的,我又想為何她們會這樣趕時間,幻想可能她們是灰姑娘正在趕回家,便接了下去。」

人在旅途回頭望 看見小姐在化妝
路途崎嶇手震蕩 唇彩眉筆提不放
笑問小姐何事忙 小姐邊說邊上妝
約會王子實太趕 午夜之前要回航
其實看多了Joey 寫的字句,很自然會發現她骨子裏的「佛系」性情,反正就是高舉自然隨緣的口號,不急也不躁,帶有一種引人靜下來的線性渡引。
而字體上有如標楷體式宋體一樣的電腦字,亦是Joey 在創作時想為觀眾添加的一份玩味:「我想做到好像以前印刷出來的一樣,我覺得有趣的是電腦字體其實是模仿我們的毛筆字,然後我又去模仿電腦字體,觀者看的時候就會出現一種疑惑,字好像不是手寫,而你又知道它是手寫的模糊狀態。」

苦惱虎呀苦老虎 思前想後仍覺苦
就是頭上欠一畫 虎王慘變土頭虎
不想天天被欺負 老鼠面前訴訴苦
龐然大物在門前 阻我出門去纏綿
只見此貓愁眉展 似是說話卻無言
我已看穿牠的臉 定是待我送嘴邊

感覺上Joey 就是這樣隨性的「仿來仿去」,但她不是想要打破國畫的界限或是創新,而是不希望自己被框住而已。
「自毀前程」2.0
在她的創作方式之中,一直嘗試用鉛筆、針筆和水墨等不同的素材組合,到現在她已經不會刻意去想自己的畫是國畫還是要畫其他種類,甚至加入照片和漫畫式切割都無關重要,只是單純地想要像自己想要呈現的是甚麼畫面,她便用甚麼方法去做。而Joey 畫作上偏近工筆畫的格局只因為:「我喜歡的是畫工筆畫過程中那種很安靜的感覺,當中渲染時需要的重複性或是畫工筆需要的那份冷靜,都很適合我去創作。」
提到工筆,相信自2018年〈毛島風光好〉展覽後,毛髮已經成了Joey 的新標記。當大家以為那些毛髮都是工筆時,其實Joey 是用了素描的方法去畫,這系列作品還要由她得到一枝上好兵器講起:「其實這個『自毀前程2.0』毛島系列很集中,只是因為我想畫毛,話說有一天我發現世間上有0.3 mm的鉛芯筆,我才驚覺有這麼幼的筆,一試寫就覺得十分厲害,暗忖如果用它來畫毛應該會很開心。」就是這樣一系列讓人覺得驚艷的「毛」就出現了,Joey 一改以往把人放大的畫法,改以將毛髮變成大景,然後將人縮小來創作,讓觀眾看起來人物和毛髮的曲線仿如山巒起伏。

Joey 自言平均每幅畫動不動就要畫上一兩個月:「就是自毀前程的速度,很多人叫我畫快一點,但我無法加速,硬要我快我亦惟有將我畫畫的時間增多罷了,如果本身畫6小時變成9小時,自然就快了1.5倍。」Joey 在創作過程擁抱了工筆虛無縹緲的寧靜感覺,每一筆都務求細緻而精準;但面向現實時間的流動她只能擁抱現實,說來也是「佛系」。

基於現實加添虛幻
就是因為虛幻與現實之間的矛盾,近十年Joey 創作的靈感來源從自身慢慢以360度放射式向外擴展。因為喜歡拍照,她便以照片作為靈感,2012年創作出《照片鏡》系列,藉由自己鏡頭下的一幀照片再加上情緒畫出自己想像的畫面,以一幅畫拼一張相做一個對照。Joey 提到《照片鏡》系列某程度亦因為有一段時間她打算暫時不題字:「因為覺得沒甚麼特別想要寫,然後就思考其他說故事的方法。」

但同樣是對相片的處理,時至2016年她的想法改變了,她嘗試將虛幻與現實同時呈現在一張作品之上:「有些相你回看時會另你想到其他畫面,好似《夢露台》這張相之中其實有位夢露在露台,在香港幾乎多小的單位都會有露台,我便想不如我種一些出來,我會想像畫中所有人都是我。」
關於畫中人物,最初人物原形並非如此,早在Joey 大學時期雙眼分得較開的人物已經出現:「當時覺得畫中人都是只顧四周看而不看前面的,這點我一直保留,之後畫了不同的主角,在往後的作品bob頭的女子形象一直出現,應該說是當時我覺得畫中世界的人就是這樣。」然後到了近年出現了不同髮型的女子形象,而姿態上,其實Jeoy 是受了傳統仕女畫的影響,甚或說傳統仕女中內斂、流麗、優雅得脫離現實的感覺,其實才是Jeoy 想在作品中保留的地方。

不羨曹植遇洛神 因我遇水便見暈
也怕有日見真身 不及幻想般銷魂
美好憧憬變灰塵 這樣我會好傷心
聽說水來要感恩 但是鉛水誰敢飲
又聞無水最煩人 能遇財神至夠運
終於有日見財神 門前放下一盆柑
大家突然口震震 乖乖奉上每一蚊
從此真神定瘟神 不想提也不再問
後記:
隨着時光荏苒,Joey 在不同時期都會有一種特別的偏好在畫中流露,例如:早期會看到長腿、稍早幾年着眼於毛髮、到現在她又迷上了猶如小時候常見的地板紙皮石小格子。我半開玩笑問她是否有強逼症,怎料好不加思索回說:「我也懷疑自己有。」Jeoy 說自很喜歡塗指甲油的動作,特別是幫人塗,而且是紅色,在塗上指甲油後她就覺得事情完滿了,所以一直以來我們都不難看見紅色指甲的手指出現在畫中。
《The Poetic Satirist》梁嘉賢回顧展
日期:2020年1月13至31日(初五啟市)
時間:11:00 – 19:00
地點:Grotto Fine Arts,中環擺花街18-20號 嘉寶商業大廈 23樓 2302室
撰文、攝影:余日一(部分圖片由梁嘉賢及Grotto Fine Arts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