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啊,係好任性㗎。我完全係無框框㗎,咩都亂寫咁。」這位邊說邊大笑、性格和她電音作品一樣有靈性的唱作人,名字叫 Kiri T 。被這位隨性女生稱為「亂寫」的歌曲,包括原為學校功課、後來在YouTube、Spotify及SoundCloud等多個線上音樂平台,創下合共超過1,300萬點擊率的作品《 Twenty-Something (Lucian Remix)》。「好大程度係好好彩。」她淡然道。

網絡時代經營音樂,點擊率似乎等於一切,相信沒有歌手不在意。然而 Kiri 也非「數百萬當係碎銀」,只是作風自由的她,不喜歡被非自己能控制的事情綁死。除了習慣不受地域限制、香港美國兩邊走的造歌模式,相信「English doesn’t belong to any particular race」的她也選擇在香港音樂圈以英文歌行走江湖。

在海外留學期間她洞悉「簽大公司必紅」的傳統生態已改變,不再是歌手職涯的保障。她選擇由網上平台開始經營自己的音樂,繼而建立屬於自己的音樂廠牌。在創作自由誠可貴的時代,她既全權控制自己的音樂風格,也能不受環境影響而在歌詞創作上暢所欲言。

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當「有大台」已不再等同一勞永逸, Kiri 的自立門户音樂經營模式,反而更能讓她以舒適的步伐,追逐她渴望擁有的創作自由。

12年音樂生涯 英美留足跡

今年26歲的 Kiri T ,其實已經以音樂「搵食」近12年。人生第一位伯樂,是把當時僅14歲的她,納入旗下的 Goo Music 老闆何韻詩:「由細到大都鐘意彈琴,寫落咗啲歌;又好鐘意阿菇( 何韻詩 )嘅音樂,就send俾佢聽吓。但當時無諗咁多,唔係話要開展一個事業咁。」就這樣誤打誤撞成為正式的幕後作曲人、陸續為歌手寫歌,不過她當時「chill住咁做」,沒仔細思考是否要以音樂為仕途。直至高中時期到英國升學,課堂間的大量自由時間,除了讓 Kiri 擁有更多空間精進自己的琴技和創作,也讓她萌生修讀音樂的念頭。

Kiri 人生首支售出的旋律,是容祖兒2009年作品《兩面》。較近期的作品則有吳雨霏《奉愛之名》、林二汶《Yeah》及何韻詩《我總是想像你離開後的日子》;也曾為吳雨霏《Come With Me》及台灣歌手魏如萱《雪女》進行編曲工作。 Kiri 參與作曲編曲的大部分作品均滲透着標誌性的電音風格。

對的時間做對的事

完成高中課程, Kiri 遠赴美國音樂名校 Berklee College of Music 就讀,在學首年順理成章地修讀爵士演奏學科,然而陸續認識製作電子音樂的朋友後,便在翌年埋頭鑽研、並轉為修讀電子音樂製作及設計。在音樂學院修讀的幾年時間,可說是啟發她自立門户經營音樂的黃金時期。

「而家諗番,原來當時已經好似做緊自己label(廠牌)咁。」 Kiri 與同學的話題大多圍繞音樂,除了討論使用甚麼軟件造歌,他們也喜歡在音樂分享平台SoundCloud上互相欣賞彼此的作品。「其中一份功課係造一隻歌。擺咗上我公開嘅SoundCloud之後,有個監製問我可唔可以將佢Remix。」經美國電音製作人Lucian重製混音,《Twenty-Something》的新版本在網上音樂平台取得滿堂彩。但對她來說,當時的爆紅其實只是巧合:「2015年算係電音興起嘅高峰,當年好興聽Flume(澳洲電音DJ)同Lido(挪威電音唱作人),大家都會覺得聽Future Bass(電音其中一種技術)係好潮嘅。」她直言一向製作重型電音的Lucian編得算十分「輕手」,而且相比其他更大熱的作品,自己的歌其實談不上「紅」。然而這次小高峰確實為作為亞洲人的她打了枝強心針,讓她對從幕後作曲人躍身幕前成為唱作人的信心大增:「最初一直覺得唔會有機會喺美國發展。但我好睇到嗰樣嘢係,『If you do the right thing at the right time』,音樂係真係無國界。」

一勞永逸不再

以獨立形式製成的新版本《Twenty-Something》成績亮眼, Kiri 步向幕前的同時,原來有美國唱片公司曾洽談合作,卻始終沒有成事:「有啲唱片公司其實係想識咗你先,再有幾個hits(大熱作品)先簽你。所以當時意識到,佢哋嘅角色已經改變咗。」

Kiri 很喜歡的美國獨立歌手 Halsey 就是其中一個例子:「記得佢喺訪問提過自己做咗好多gig(演出)同埋喺網上經營自己嘅品牌,但呢啲全部都唔係唱片公司幫佢做嘅嘢。」 Halsey 給 Kiri 的提示是獨立歌手憑一己之力走到某個高位,決定向世界發展的時候,才會吸引唱片公司的垂青。與大型唱片公司簽約再待其栽培自己,已不是現行唱片公司與歌手合作的模式。

然而更直接戳破她對音樂圈表層幻想的,是一眾本已是專業音樂人的同學:「其實大部分人都好seasoned(富經驗),轉咗好多次工。識得有個同學本身已經係音樂監製但忽然想讀爵士;又有啲人係16歲已經簽咗畀大公司,之後一直無嘢發生,惟有讀返書。」Kiri表示同學的經歷讓她真切感受到,我們看到在音樂圈「doing very well」的人,其實是少數中的少數:「所以我到而家都唔會好理想化。商業上嘅成功,我會努力嘗試;但我都好理解呢個機器點運作,所以我唔會對控制唔到嘅嘢有太多期望。」

創作靈活化 跳出地域框架

既然現在的大型唱片公司都是先看音樂人的「成績」才考慮要否合作,有本事「做起」自己的音樂人,何而不當家作主?在學期間已上載音樂作品到SoundCloud, Kiri 一直更新自己的音樂履歷。至2017年的時候,當時還在美國專注創作的她心裏有着很強烈的思鄉情結,「覺得有啲嘢要喺香港發生。」

Kurious Grocery 為 Goo Music 旗下分支,然而實行財政獨立,營運資金全由 Kiri 負責。 Kiri 雖然已循唱作人之路發展,但收入來源仍以幕後工作為主;除了為歌手創作及製作歌曲,也會在港美兩地接洽廣告配樂製作。(網絡圖片)

2017年年底回港參與演出後, Kiri 決定首次揹起老闆稱號,在翌年成立自己的製作公司 Kurious Grocery ;並在顧問何韻詩的協助下,與 Goo Music 以合作形式在香港推出屬於自己的首張專輯《 Golden Kiri 》:「覺得喺香港做第一隻碟嘅launch(發行),係對呢個roots(家鄉)嘅tribute(致敬)。」

美國方面她則會另交發行公司負責,她也因而常常飛到美國寫歌。有時也會參與由發行公司牽線舉行的「創作營」(song writing camp),透過這種近年大熱的集體創作模式,從與其他音樂人的合作裏發掘自己的可能性:「有啲creative(創意上)嘅嘢想做,咪飛過去囉。我發覺其實真係唔使綁死自己喺一個地方。」

「經濟上係有壓力㗎,咁個市唔好,啲公司預算自然低啲。不過就算無人睇show,歌手都係要出歌、需要我哋做創作製作,所以未至於完全無收入嘅。」獨立歌手在疫情下,如何守業?「感覺到全球經濟開始收縮,咁咪盡量慳住使囉,使得精明啲。擔心嚟都無用,做到就做啦,唔諗太遠。」

與時代一起變化 誠實創作

建立了音樂廠牌,除了可以自由地「兩地飛」而獲得豐富的譜曲靈感;相信對 Kiri 來說最重要的,始終是創作題材上的自由。她表示去年推出的《 Golden Kiri 》多為從個人感覺出發的歌曲,談的卻始終是大議題:「例如《 San Junipero 》雖然表達嘅係地球真係好灰,灰到我想走去第二個國度,重點係要有希望;或者《IDontBelieveInClosures》都係講啲好現實感情關係嘅嘢,但表達故事嘅方式都係想盡量柔和同優雅啲。」

「但今年你叫我坐低寫個好chill嘅track,其實好難。」2019年4月推出專輯後,香港隨即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被低氣壓籠罩,作為香港人的 Kiri 心情受影響,創作亦然。以往習慣以漂亮字眼包裝沉重議題的創作模式,也隨之改變:「以前覺得社會係有問題,但會表達得隱晦啲;然而而家仲好soft咁表達一啲訴求,其實真係無用。所以嚟緊嘅歌會直接好多,會好直接地傷心、憤怒,唔會再用好多layers(層次)掩蓋住。」

「《 ENEMY 》字面上有啲reference緊香港嘅嘢。其實我想做嘅係,即使政治光譜唔一樣,或者即使唔知香港發生咩事;但每個人都會明白自己屋企受到威脅,或者一啲原本應該保護你嘅人係出賣你嘅感受。」(《ENEMY》MV截圖)

對比稍為「青澀」的《 Golden Kiri 》歌曲,去年在9月烽煙中推出的《 Psycho 》和今年疫情期間推出的《 ENEMY 》,無論在編曲、歌詞和影像表達上,均感受到Kiri的憤怒越發濃烈:「有啲嘢係好messed up(一團糟)就係好messed up,你唱到幾有希望其實都唔會改變。」她坦言來到這個階段,社會最需要的不是空泛地提供假希望的「正面打氣歌」,而是能讓大家正視當下問題的作品:「我希望至少自己嘅角色要好誠實咁創作,如果唔係我哋係唔會搵到出口。我會想我啲歌,至少呢兩首歌都係做緊呢樣嘢。」

「例如《 Psycho 》都係講緊,如果習慣啲嘢冚埋嚟你就say yes,
咁你出到嚟個社會都係會被人欺壓。」Kiri說。(《 Psycho 》MV截圖)

Kiri T 的 Enemy

新生代音樂人 Kiri 當下面對最大的「 Enemy 」是甚麼?原來並非為製作資金煩惱、也不是因疫情暫時未能到美國寫歌而缺乏創作靈感,而是「恐懼」(fears):「最近反思生活上好多層面嘅嘢,原來由細到大無爭取過;明明嗰時有青春有時間,點解中學時候嘅自己會咁多時間講八婆嘢,都唔去皇后碼頭示威?一路無盡一個citizen(公民)嘅責任去關心,結果而家無習慣去爭取我哋想要嘅嘢。」我以帶點心虛的眼神、點頭表示同意。說穿了,大家都是「燒到埋身」才覺醒。也許被點點的自責督促,除了更大膽直接地創作, Kiri 也有另一個對自己的期許:「好想揮低以前好多嘅complacencies(自滿),我想be more involved(提高參與社會的程度)。」

Kiri將於6月1日國際兒童節推出全新國語歌,似乎是一首送給大人的「兒歌」。
(圖片來源:Kiri T Facebook)

在如此動盪的年代,衡量創作自由的標準不僅是指作為自己老闆的獨立音樂人擁有多少資金,去製作多別緻的音樂項目;也不僅是指一年能飛多少次到外地、參與多少個創作營;最重要而珍貴的,反而是音樂人是否擁有能誠實地清心直說的條件。這是讓每位創作人安心創作的最基本要素,非大把鈔票或華衣美服能替代。 Kiri 、甚至別的音樂人,在現世最希望得到的創作自由,是如此簡單,卻如此複雜。

攝影、剪接:陳昶達
撰文、攝影:熊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