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樂場殘留於每代人的童年記憶中。在最天馬行空的年歲,我們站在鞦韆上模仿麻雀飛翔的弧度、沿着滑梯穿進地底王國,或是攀上馬騮架找尋敵方藏起的寶藏、在沙池埋下我們的秘密……童年時我們在公園某個角落建立起自己的隱秘基地,而這個基地亦永遠留在了童年。後來我們升上中學和大學、在社會工作後,公園褪為每天經過時的背景,它的設施也許掉了漆,也許修補過,或甚至已被拆卸了,反正都好像與成長後的自己失去了連繫。
「多謝重現我的外星基地。」在兆基書院展覽廳的留言板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展覽廳內展出了幾個60至80年代的兒童遊樂場模型,彷彿讓埋藏過去的時間囊重見天日。從事城市研究和藝術策劃的樊樂怡,偶爾看到石籬遊樂場的舊照,花了五年時間去梳理香港遊樂場的前世今生,輯錄成《香港抽象遊戲地景》一書,近日更以模型重現那些不復再見的「前衛遊樂場」。

抽象遊戲基地衍生各種想像
公園或許只屬於某代人,但遊玩這個概念卻屬於每個曾為孩童的我們。香港的遊樂場設計近年屢被詬病為單調乏味,只求安全達標。但其實早在上世紀60年代,已有設計師將高雅藝術融入遊樂空間,以抽象地景將遊樂設備化為具挑戰性的空間體驗,鼓勵孩子發揮想像力。

樊樂怡受石籬遊樂場的舊照啟發後,翻查《Hong Kong: Report for the Year 1969》,發現這個以抽象風格設計的公園原來出自美國藝術家Paul Selinger之手。之後她偕同城市研究學者黃宇軒展開石籬遊樂場的研究,更曾赴美訪問Paul Selinger的幼子Matthew,將當中的故事與設計理念記錄下來。當年Selinger看着兒子Michael在本地遊樂場重複玩着「氹氹轉」,就萌生了一個念頭——要建造一個可啟發想像、有益心智的遊樂場。
依山坡而建的石籬遊樂場通稱「三層公園」,色彩鮮艷,整體看來就像一個巨型雕塑。難以為設施們定義,街坊紛紛各出其謀為其改名:一枝枝直豎橫躺的紅色雕塑是「火箭」、奇型怪狀的滑梯是「太空船」。展中播放的記錄片,捕捉工人仔細為遊樂設施打磨、塗漆的過程,以及遊樂場建成後,孩童們爭相在滑梯爬上滑下、在迷宮雕塑上跨跳、一起凝望鏡頭咧嘴而笑的畫面。

除了石籬遊樂場,展中還有沙角邨遊樂場、常盛街公園及坪石邨遊樂場的模型,配以文字及訪談節錄,由當時的用家親身講述遊樂場內的經歷——在坪石邨遊樂場有一個名為「廢墟」(The Ruin)的設施,以一組相互交錯的混凝土矮牆建成,配合附近住宅大樓的現代主義建築風格,以抽象的元素座落於屋邨,猶如20世紀版本的廢墟。從小在這裏玩耍的Joey,在訪談錄音中講述自己在還沒鋪任何安全軟墊的石屎地上奔跑、脫掉拖鞋追逐,還曾在馬騮架裏面穿人字拖玩parkour。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遊樂設施,孩童依舊在此自得其樂,自行衍生出各種玩法,建立獨特的遊樂場記憶。

以創作重現遊樂場記憶
遊樂場不止是為了讓人打發時間,也是孩子想像與靈感的發源地,不同年紀的人都曾在這個基地種下自己的想像。展覽中展出了一系列受遊樂場記憶啟發的陶藝及藍曬作品,在石籬邨長大的藝術家劉宏達,亦將兒時在遊樂場玩耍的記憶化為陶瓷及繪畫,以實體的藝術品盛載童年回憶。展覽場地懸掛的一條條白色布簾,則印上了遊樂場的歷史與演化過程,由公共遊樂場的原型、原初的理念,帶出屋邨遊樂場與社區的關係。
遊樂場無法與身旁的社區脫離,一個良好的公共空間有助維繫社區的關係。近年康文署管理的多個遊樂場,設施為求安全卻往往欠缺趣味,令遊樂場由用家至上變成管理至上,連小孩也嫌無聊,失去了遊樂場初建的目的。作為遊樂場演化的原型,沙池和戶外體驗操場以鼓勵探索、培養創造力和社交能力為目的,現時的遊樂場雖然遍佈各區,但千篇一律的設計反而會框囿想像的可能。
那些曾以抽象設計凝聚孩童、培養想像力的遊樂場,會否就此停於某一代的記憶之中?看畢展覽後,到訪的大小孩各自讓想像躍於紙上,在留言區取下一張紙,三兩個小孩興高采烈地留下筆蹟:飛蕩半空的鞦韆、高聳一如過山車的滑梯、兩個掛着笑臉玩氹氹轉的火柴人,也有人以文字寫下自己的遊樂場記憶、感謝策展團隊重現舊日公園。一張張充滿童趣的圖畫並列,讓人難以辨清寫作者的年紀,然而童心似乎也不需限於某個特定的年歲。
《我們的抽象遊戲地景》
展期:即日起至2022年1月9日
地點: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展覽廳(九龍城聯合道135號)
開放時間:中午12時至晚上7時(1月9日下午5時休館)
展覽詳情:https://abstractplayscapes.wordpress.com/programmes/exhibition/
撰文:鄭思珩
攝影:陳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