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常以為任白粤劇等於古老,其實不然。「任白其實是近幾十年的新戲。」香港靈宵劇團創辦人、正印花旦及編劇謝曉瑩說:「所謂古老戲,即傳統戲,其實保留了一些官話,新戲都用廣東話。」

三代粤劇音樂世家的高潤鴻解釋:「香港因其位置及其歷史,在過去一直吸引海外文化,演的多是新劇目,傳統戲因而消失。「高謝」這對粤劇界夫妻檔,前後花了十年,不斷往返馬來西亞請教前輩 #蔡艷香 ,又找來輝哥 #阮兆輝 做顧問,將古老戲《西河救夫》重構,再次搬上舞台。

今天保育,其實是為了明天創新。

新舊融合 古老戲講官話

「古老戲保留了官話,官話即古代的官方語言,例如戲台官話。有人考究過說那是桂林話,但那不是重點。」謝曉瑩續指:「歷史上由說官話轉為白話,新戲後來都用廣東話。此外,舊戲裡有排場,有程式,例如一齣《西河會妻》,排場有『罵羅』,有『亂府』,一共四個,比較多。」粤劇程式的概念類似範本,是由傳統粤劇演到變成經典的一些獨特藝術語言。

曉瑩解釋,例如「生祭」(這排場),可以應用在不同的粤劇裡,「生祭要先唱些甚麼,奠酒要奠三下,曲詞要這樣唱,都有一定傳統。而排場戲,在另一些故事也會借用。以《帝女花》為例,父王死了,要生祭他也可以用到這生祭排場,它有一定的模式,例如『三杯酒,初杯酒,敬塵埃……』又例如闖府,我要打四個人,這也是固定的。只要情景相同,就可借用,這是戲曲特色。」

港人最熟悉的任白戲寶,例如唐滌生《帝女花》,首演於1957年,今天聽來很久遠,但其實當時是大量革新後的「新戲」。高潤鴻侃侃而談:「所謂新,是二十年代,#薛覺先 前輩用白話開始演出的新戲,在此之前的戲都用官話表演,我們今天講古老戲,語言上有分別。官話接近國語,只有四聲,但廣東白話很獨特,有入聲字,寫曲文有它自己的格式,它的韻要講平仄。」

他憶述,因為廣東及上海是沿海地區,吸收外來文化特別強,早在三、四十年代的戲曲樂隊,敲擊部分沿用鑼鼓,其他幾乎全面放棄了中式樂器,可想而知有多前衛,「當年的人聽周璇,會把這些營養吸收進去。那年代幾乎全部樂隊用小提琴,但如果今天用小提琴演古老戲,變成新曲,與古老戲就有出入。」

謝曉瑩(右)與高潤鴻(左)

提綱戲 全憑爆肚

謝曉瑩在2005年畢業於中大中文系,醉心粤劇,2009年於香港大學取得哲學碩士學位,研究的是戲劇文學,她能演能寫,及後創辦香港靈宵劇團。獲衛奕信勳爵文物信託資助後,近年開始研究古老戲。「研究過程之中問過一些前輩,有次聽家英哥話有一套叫《西河救夫》,問我有否聽過?我可沒聽過。當時我們去馬來西亞,請教香姐(蔡艷香),問了她幾個戲,她也說我可以演《西河救夫》。因為我們想做重構工作,想先演古老版,先承傳再發展,之後再演新版。」

古老戲其實不少,但絕大部分沒有完整紀錄。話說百多二百年前,因為粤劇盛行,廣東一帶的老倌常到華人聚居的星馬一帶走埠,走得多了,後來部分人就留下來定居,「香姐還說有一個戲是女人版的武松,是打出半邊肩膀的,但我接受不了。」她笑說。她丈夫高潤鴻是著名粤劇擊樂領導高根之子,三代粤劇世家,專研粤樂,對各種戲曲都有研究,二人遂決定將資料搜集回來的片段,花長時間重構,要將《西河救夫》重現人間。

「我們去馬來西亞找香姐,前後去了三次,每次由朝到晚,一坐下來就開始錄影,聽她說《西河救夫》是怎演的。」香姐年紀老邁,不能把全劇演一次,而且也記不起全劇怎唱了,「她每次說都有點出入,於是我就做給她看,由她來說對不對。香姐記得花旦叫韓玉鳳,但忘記了文武生名字,於是由我配上。」

前輩還活着可以細問,但記憶及紀錄並不完整,像拼圖一樣的這齣古老戲,這邊一塊,那邊一塊,由二人慢慢拼上,比較完整的是當中的四場排場戲,但古老戲的排場,其實只有橋段,沒有確切的劇本,「這叫提綱戲,例如說遊花園,怎樣度,最後由演員自己來演。因為那年代的前輩,尤其馬來西亞沒有那麼講究,而且當年的老倌爆肚能力很高。」那種爆肚能力,是例如書生要唱關於花的事,唱多或少,唱長或短,全憑他自己決定,相當即興。如數花,可由一數到十,慢慢唱,也可以數到三,不一而定。

《西河救夫》劇照

大鬧閻王府 女版《西河會妻》

《西河救夫》故事有一種古老味道,幻想性更高,它講述一對男女相遇,「他們相遇,看了一眼,下一場就成婚。」但當文武生一走開,壞蛋就馬上出現,原來這個奸國舅一早看中了花旦韓玉鳳,他跳進花園,想對玉鳳無禮,玉鳳抗拒時,將國舅推了進金魚池,「他老羞成怒,自此要加害於我夫婿。玉鳳以為自己丈夫已經被殺害,暴怒叢生,大鬧閻王府,所謂『罵羅』其實罵的是閻羅王,結果閻羅王問她為何要罵我?原來丈夫被處決前被換走了,沒有死去。」

「最有趣的是大鬼差教我武功,叫我重返陽間,前去救夫。」曉瑩說,粤劇迷也許聽得較多是《西河會妻》,後者其實是前者的男版,「兩者只是男女倒轉了,會妻是男人主導的戲,這一齣是花旦擔綱,一是男版一是女版。以往都是男版為主,但像香姐那一代,擔戲好重。她也是粤劇世家,全家都做這一行的。百多年前,他們一家就在那一帶走埠,演很多花旦戲,她年輕時的南派功夫很厲害,這是她的首本戲。」

重構《西河救夫》,四個排場靠的是香姐的口述紀錄,但其他戲份,則要靠曉瑩撰寫補上,排場唱的是官話,曉瑩會唱,但要新編的部分她不會寫,就以廣東白話創作,「二人在廟相遇,是我新寫的,用廣東話。只要一有排場的部分就變官話,那些都是香姐親手教的。雖然我們紀錄了三次,但還是有缺失,有時香姐會說『這兩句我忘了,你自己寫吧!』或是她會說『跟住就到閻羅王唱,但我唔知佢唱乜呀,總之佢罵番我囉。』」創作時偶遇難題,就請教高潤鴻或阮兆輝,「輝哥也有走過埠,做很多古老戲,他一看就知道要怎樣執。」

要重構往日好戲,曉瑩要演示一身武藝,大打廣東手橋她也有信心做到,但唯一認輸的一點,是原裝《西河救夫》之中,韓玉鳳得一身武功,以一敵四,再將夫婿由河中救起,嬌滴滴的她笑道:「本來我要背起文武生,由河裡面背上來,香姐比較健碩,是可以的,但我做不到呀。」體格碩大的高潤鴻笑:「我着她先練練,能背起我就人人都能背起。」

獨特的戲曲語言

讀到這裡,也許大家會問,為何重構古老戲要遠赴馬來西亞?香港不是也有很多粤劇老倌?這其實與香港的戲曲史有關,「因為香港一直在演新戲,南洋一帶一直在演舊戲,那邊華人多,日間工作,晚上演古老戲,一直演到七十年代。」

高說:「他們天天演,熟到不用看曲,有時又可以偷偷懶,是香港演員去到那邊才演新曲。香港不一樣呀,我們由二十年代就推進新戲,即使舊題材也寫新曲,這樣流失會比較多。」

「太先進,又會失去了根。」演古老戲,其實手法上有新有舊,一些最精粹的傳統,是古老戲的精華,他們期待把它留下,甚至他日可以再用來創作,「例如哭相思,一傷心想哭就演哭傷思,觀眾馬上明白她要哭了。多少人用悲涼的胡琴演奏,或用其他手法,觀眾也不明白花旦想哭。千百個人嘗試過,只有哭相思可令大家馬上明白,這是戲曲特色。觀眾明白這套戲曲語言,也許日後可以套用在新戲裡,因為它們好有戲曲味道,戲曲不能沒有的就是這些瑰寶。」

音樂上,也相似,「我們現在新戲多用新式演譯,像高音低音一起做,帶點交響感。這次有沒有呢?還是有一點,少一點,原汁原味舊的依然用鑼鼓;新編的,兩邊結合。怎樣把廣東鑼鼓和新編結合呢?儘量要找中間位。」也就是說,要平衡,「我有模仿幾十年前的曲風,令它儘量沒有太大差距。」

曉瑩說:「戲曲各有自己特色,尤其是廣東戲。日後寫新戲,賣埠演遍全國,人家都會覺得它是香港粤劇,有別於京劇與崑曲。」

重構工作,不能再等,與時間競賽。二人懷念近年接連離世的梨園老倌,慨嘆了一句:「失傳已經太多。」

新編粤劇《西河救夫》
主演:李秋元 、謝曉瑩、阮兆輝、廖國森、吳立熙、梁心怡
藝術顧問:蔡艷香、阮兆輝
藝術總監、音樂設計及領導:高潤鴻
編劇:謝曉瑩
導演:蔡艷香、史濟華
擊樂領導:高潤權
唱詞、唸白均有中文及英文字幕
12月5-6日
 7:30pm
高山劇場劇院
$380 300 220 140

12月10日 7:30pm
屯門大會堂演奏廳
$320 260 200 140

撰文、攝影:何兆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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